汪石到底有没有意识,没有人能让他张口回答,但他现在作为污染源头令宿主痛苦,只能有两个原因:
1.宿主无法容纳这个污染,他的存在不是被容纳的污染源头,而是污染侵蚀。
2.宿主自己不愿意压制污染。
安溪知道了原因,但她不知道怎么告诉汪桃这个事情,因为她能看出来汪桃已经被淤泥淹没,站在悬崖边上了。
真相不会缓解她的痛苦,只会让她失控或死亡。
直到安溪容纳人脸面具污染,她看到了一张张脸,感受到一道道情绪,看到更加歇斯底里的汪桃。
安溪有了新药方。
“你刚刚说相信我,是相信我什么呢?相信我可以治疗你?还是相信我可以证明汪石的确是有意识的?”
安溪感受到粘稠湿滑的淤泥爬上她支撑身体站立的那只脚上,她感受到汪桃冰一样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明明几分钟前汪桃的手还像火焰一样炙热。
她知道,药方开始有作用了。
安溪平静温和道:“我能治疗你,也能给你一个想要的证明。”
空间陷入沉寂,但安溪知道汪桃已经听进去了,脚下淤泥的感觉消失不见,空气中水腥气也没有踪迹,喷洒在颈侧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炙热。
安溪松开汪桃后颈,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安抚她的情绪——具体来说,就像是哄婴儿睡觉的动作。
“证明他有意识并不困难,你怀疑的根本原因是他在即将失控之时成为你的污染源头。”安溪道:“你不知道他当时是否还有理智。”
“我可以一点点跟你分析。首先,我们假设他已经失控了,那么他在失控的前提下,能否成为你的污染源头?”
“绝不可能。”安溪自问自答,“以你当时的精神状态身体情况,根本无法安全容纳一个失控污染。所以我们可以确定,他在成为你的污染源头时,是没有失控,具有理智的。”
“你认同吗?”
安溪。
汪桃没有回答,安溪没有强迫她一定要回答,而是继续道:“在确定他并非失控污染之后,我们来分析污染是否具有意识。这个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具有。”
安溪的衣服被抓紧,她垂下眼眸,只看见一个寸头,声音不变道:“我给你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污染不仅仅存在于生命体之中,也存在于非生命体里,比如物品。”
“物品具有意识吗?”安溪问。
安溪本没打算等汪桃回答,但在她开口之前,却听到很小的一声:“不。”
“没错。”安溪,“物品本身不存在意识,但你能说具有污染的物品没有倾向吗?”
汪桃猛地抬头,她像是意识到安溪要说什么,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死死盯着安溪。
“你也想到了是吗?物品没有意识,具有污染的物品有倾向,倾向来源于哪里?”
汪桃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安溪,她喃喃道:“污染。”
“是的,污染是有意识的,不管意识是什么样子,是否跟人类意识相同,但它是有这个倾向的……所以你的污染源头也会有意识。”
汪桃忽地拉进跟安溪的距离,她几乎贴在安溪身上,抬着头仰视着安溪,唇齿颤抖着,却只能发出牙齿碰撞的声响。
安溪坚定道:“他有意识。”
汪桃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安溪,眼泪无声从眼眶里流出。
眼前汪桃的脸跟一张人脸面具,不,是许许多多的人脸面具重合在一起。
活着的人脸面具出现在安溪眼前,是痛苦的、饱受折磨的却又同时怀揣着希望的人脸面具。
安溪一下被眼泪夺走了声音。
汪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却好像听到了万千声音的哭声。
在安溪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她拍打汪桃背后的手迅速将汪桃的脸按在怀里。做完动作,她才意识到这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情,连忙继续说道:“我不敢保证他还存在多少意识,但我想你的痛苦大概率就是来源于他存在的意识。”
她没有停顿,只是说着最近几天想好的说辞,是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删删减减,最后踏入这里,都担心说得不够好的说辞。
安溪第一次发现,说话能跟学习比难。
“你时时刻刻倾听他的痛苦,感受他的痛苦,你既恐惧他没有意识,又害怕他意识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浸泡在痛苦之中。”
“两种恐惧拉扯你的灵魂,撕扯你的精神,最终如精神污染一般不断吞噬你。”
安溪感受到汪桃在她怀里发抖,汪桃的身体一半如火焰滚烫,一半又像阴冷的水底。
“汪桃。”安溪放轻了声音,比之前每一句话都要温柔,她努力把自己变成一道春风,“经过我们上一轮的治疗,我有一个跟上一个结论截然不同的答案。”
“他在因你的痛苦而痛苦。”
汪桃的身体停止颤抖,像是迫不及待在感受什么,安溪感受到她身体里翻滚溢出的污染。
“在你认为他在值班室会好的时候,你缓解了一点痛苦,他感受到了你的心情,所以也缓解了嘶吼。”
这是跟上面截然相反的回答,这个回答通过压低宿主对污染的掌控与影响,抬高了污染自主意识。
“是……这样吗?”
汪桃抬起眼,那双眼睛里终于迸发出淤泥之外的东西。
安溪知道她的药方要成功了。
她毫不心虚跟汪桃对视,略过这个回答,说出第二个治疗方案:“第二个方案是,我教你种朵花。”
这话实在太突兀,哪怕情绪波动巨大的汪桃此时此刻也难以掩盖疑惑。
安溪没有卖关子,她解释道:“我们村里有一种红花,它的污染是能够从血肉中汲取生命以供自己成长。”
汪桃的精神状态根本不足以支撑她之后持续控制好这个污染源头,只要再来一次怀疑,就能够击垮她全部的精神。
安溪只能另辟蹊径,在汪桃意识到这药方好像可信又好像没那么可信之前,在她坚信的时候,把这个污染源头治疗好。
“你要杀死汪石的存在?”
汪桃的话虽然冷漠犀利,但她没有像之前反应那么大,她这次是真正相信安溪。
“你知道我容纳了面具污染吗?”安溪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汪桃皱了皱眉,却还是回答安溪的问话:“你真的容纳了?”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红花污染与面具污染在我体内融合出一个特殊的能力。”安溪道:“你用你的血肉,将红花种在汪石脑袋上,红花以汪石的情感与污染为生命供自己生长。”
“它会安抚汪石痛苦的情感,它会容纳汪石所有的意识与感情,它会成为汪石污染的另一个载体。”安溪道。
这是真的,这是安溪在容纳面具污染时发现的,过去红花污染寄生在生命体的□□上,以血肉为食,长出的花,只是一个新的带有污染的红花。
但是面具世界里,安溪以自己的血为引子,帮助红花种子扎根,它没有血肉可汲取能量的时候,是怎么长大的呢?
以那些面具里的情感,开出花时,面具痛苦消散,安溪在一个个红花中,感受到不同于之前任何红花的情感,它们更像是被面具容纳了,成为面具情感的载体。
安溪在里面种了一片花海,她可以肯定答案的真实性。
“缺点是,你必须时时刻刻警惕红花污染,警惕它利用你们之间的联系汲取你的血肉为能量。”安溪严肃道:“从此之后,你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你活着,他会一直绽放,你死了,它会立刻枯萎。”
汪桃没有立刻回答。
安溪也没有想汪桃能够当即就做出选择,她只是对汪桃说:“我可以跟你保证,当他开花时,你就会知道他真真切切是汪石的情感。”
汪桃低着头。
安溪退回去坐下,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再治疗一个。就在安溪准备告诉汪桃她可以慢慢思考的时候。汪桃忽然开口了。
“我相信你。”
她像是在告诉安溪,更像是在告诉自己。
她没有表情,声音像哭又像笑,眼睛里是火焰一样的东西在燃烧,那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相信你。”
“你教我种花。”
*
9.5日.小雨转多云.周五.12:02
病房的门被从里打开,安溪扫了一眼人群,询问道:“你们聊得怎么样?”
“正在兴头上。”林念湖道,“汪桃呢?”
“睡着了,大概半个小时会醒。”
安溪解释。
根本没有等到花开,种子从血肉中发芽,汪桃就感受到了汪石的意识,然后她就陷入沉睡。
之前微微也是这样,治疗结束后就睡了很久,安溪猜测是因为污染在不断折磨她们的精神,所以放松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补上睡眠。
安溪神采飞扬冲着林念湖道:“报酬即将落入我的口袋。”
林念湖大喜过望,她往病房冲了两步,又压下激动,问安溪:“她好了?”
“当然!”安溪抬了抬下巴。
紧接着,她收起下巴,看向原一号:“这位姐姐,你进来吧。”
君挽厦看着一前一后进去的身影,出了会神,忽然道:“安溪之前也叫我姐姐,不会是因为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沐辛然一顿,紧接着看向她:“我看你是需要回去重新上一遍文化课,控一控偏了的脑袋。”
君挽厦张了张嘴,“我最近虽然有点脑洞大,但你说话也太狠了吧!”
沐辛然没理她,继续跟林念湖说课堂后续。
……
安溪不知道君挽厦成功搭上她的脑回路,她拉上病床周围的帘子,让一号聂欢鱼脱下衣服躺上去。
聂欢鱼的肤色非常白,是那种泡发了的白,皮很薄,能清楚看到皮下密密麻麻指甲大小的黑色硬壳小虫游动。
“我切开一块看看,不介意吧?”
安溪问。
“不,不介意。”聂欢鱼结结巴巴道。
安溪:“?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说话不是很好吗?”怎么现在结巴了。
“我有点紧张。”
说完她感觉小臂一痛,她后知后觉看过去,发现安溪已经切开皮肤了。
“没事,你要是害怕的话,就不用看。”安溪一边跟她聊天,一边动作麻利用镊子夹出小虫扔进玻璃瓶里,“说起来你们刚刚聊了什么?有没有说我是多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