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欢鱼看着安溪,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闪了闪,但她没有流出眼泪,她的表情、神态所有的一切情绪都消失了,她像是抽离了所有感情,只留下一具空壳。
安溪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汪桃。
没有情绪,被淤泥淹没的汪桃。
安溪在面具污染里见到七班同学的时候,就知道他们的疾病,不仅仅是污染后遗症,更大的问题在精神方面的。
当时的医务室选择抹去他们的情感、模糊他们的记忆,就是因为这个问题。
身体的病痛固然痛苦,但对于生来拥有污染的人来说,就算没有治疗,自愈只是时间问题。
精神的问题更容易让人失控。
安溪这一刻明白了她在聂欢鱼身上感受到的不和谐是什么原因。
这才是真正的聂欢鱼。
也是,如果她懦弱可欺,如果她毫无主见,如果她毫无坚韧可言,她不可能在尝试容纳污染失败后保持理智,她一定是有一种坚韧的东西存在于她的灵魂里,支撑着她熬过一天又一天。
聂欢鱼平静看着安溪,她说:“我没有准备好。”
“我没有准备好彻底摆脱它们,我也不想摆脱它们,无论是以容纳的方式,还是以清理的方式。”
安溪猛然看向聂欢鱼。
这话的意思是她理解的那样吗?
聂欢鱼是故意失败的?她在容纳污染的时候,故意失败?
她想死?
不对,想死就不会活到现在了。
聂欢鱼仿佛没有看到安溪的震惊,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脱下了背负已经的秘密。
聂欢鱼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用讲述一般的语气,缓慢道:“这是遭遇一次特大污染时我留下的后遗症,除了我之外班上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不同的后遗症。”
“没有留下后遗症的,是没能从湖里爬出来的老师同学。还有一部分,人回来了,但最终无法承担痛苦失控死去的。”
她看着天花板,声音轻得像细细密密的网将她裹在里面。
“情感面具来源于一个名叫“静静”的学生,她的污染失控变异后变成了情感面具,在没有失控之前,她是医务室的助手,是一剂良药。”
“医务室给我们开了她这个良药,很多情况严重的同学因此得到了救赎。”
“我不愿意。”她说。
“你不知道她这个污染的残忍与仁慈所在,我见过。”聂欢鱼道:“她为那些同学抹去无法承担的情感,模糊这段情感所在的记忆。”
“这些不会突然消失的,是静静在承担那些原主人都无法承担情感,她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跟精力去消化这些。”
“原主人治疗之后,的确会轻松很多,但相对应的,他会同时忘记这些情感的来源,也就是那些死去的同学与老师以及司机。”
“而忘不了的,他终于一天会再次精神崩溃,走向失控。”
聂欢鱼道:“我见了太多,我不愿意忘记。但这个药方并不是会经过我们同意或者拒绝,我能知道这个药方,还是我无法忍受瘙痒寻找医生的时候,意外听到的。”
“我告诉静静,我能够承受,我愿意尝试容纳污染。”
“我失败了,我不是故意失败的,我只是忽然意识到如果我容纳了这些虫子,我失去了折磨,我要如何忍受每一个夜晚里同一个梦境?我不能睡,我也不能安逸,折磨固然令我痛苦,但痛苦也在告诉我,我活着。”
“痛苦会提醒我,不要忘记那些死去的人。”
“林念湖一直想让我们治疗。”
“她不记得那些事情,但她的污染记得,所以她可以说治疗。汪桃虽然记得,但她不得不治疗。因为痛苦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可能有汪石。汪石是她的亲人,是失控前为了救她,救我们,将自己扭曲成污染被汪桃容纳的亲人。”
安溪恍然,原来是这样!
所以汪石污染的能力才会是:接触后长出鱼鳞,越来越倾向于鱼。
“我没有失控,我只有虫子,如果虫子都没有了,就只剩下记忆,而记忆是会褪色的。”聂欢鱼没有继续说。
安溪却突然想到,聂欢鱼的污染是皮肤,但虫子就在皮肤下游动,安溪对皮肤又割又摸又切又捏,一点被污染的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呢?
安溪想到她快速治愈的能力,无法不怀疑聂欢鱼的污染也发生了变化。
她在养那些虫子。
难怪安溪说容纳污染的时候,聂欢鱼反应很奇怪,她本来就没想治,只是为了活着的朋友来走一趟,做出努力治疗的样子。
当她发现安溪真的可以治疗的时候,她就慌了。
“你说过,你不会把治疗过程告诉任何人。”聂欢鱼。
“对。”安溪点头,“我不会说。”
“我在这躺一会儿,回头就说我选择缓解这个就可以了。”聂欢鱼温和道,“我知道你想治好我,但我其实已经习惯了它们,并不觉得难以忍受,之前只是我想知道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说出了自己一直的秘密,同时又感觉自己已经跟安溪达成共识,聂欢鱼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于是,她真心实意道:“你真的很厉害,两个治疗方案,都非常专业。”
安溪一下就被激励到了,她蹭一下站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大声保证:“你让我想想!我一定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等等,”聂欢鱼感觉不太对,“你想什么?什么万全之策,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你只需要说我选择了缓解就可以。”
“不!”安溪摇头道:“你说得对,我是非常专业且厉害的医生,我一定能够满足病人所有的需求!”
“?”聂欢鱼猛地坐起来,她抓住安溪,“我不需要你治疗了,我现在保持现状就足够了,我对现在的情况非常满意,你说要让我自己选择的。”
安溪摇摇头,自信道:“我可以让你更好,我会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她强调,“我,医生,超厉害。”
“信我!”
聂欢鱼非常后悔夸那一句。
第51章 传说周五的课
9.5日.多云.周五.12:32
距离午休时间只剩下最后不到半小时, 安溪让聂欢鱼穿上衣服先离开病房:“汪桃要醒了,我需要查看一下她的情况,喷雾器送给你了, 麻烦鱼鱼先到外面等一下。”
聂欢鱼, 或者说七班没人不知道安溪称呼习惯——最后一个字叠音。她没有在乎这个,她只想告诉安溪不要浪费精力在她身上,但是又很难开口, 因为安溪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时刻准备战斗一样精力旺盛。
聂欢鱼最后也没能说什么。
等到聂欢鱼离开后,安溪打开汪桃病床的帘子,汪桃还没醒,她侧躺在病床上, 怀里抱着汪石的脑袋,而在汪石的脑袋上有一朵红花,花枝弯着, 花瓣轻轻贴着汪桃的脸。
红花比汪桃更先一步发现安溪, 它直起花枝, 花冠朝着安溪的方向, 轻轻摇曳了下。
安溪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退出去, 她到看诊区没看到虞老师, 往里深走, 在杂物间对面的休息室里敲到了虞老师。
她就知道这个老师绝对不会, 在这个时候不在医务室的。就是很奇怪,他居然没有要求在现场围观。
当然啦,提出围观要求, 安溪也不可能同意。
“我应该拥有开证明的权利吧?”
虞老师正在翻阅什么,闻言示意旁边准备好的空假条、证明条以及一包湿纸巾。
“进展很顺利?”
安溪礼貌道谢,一点也不客气坐下来, 拿着虞老师的笔给汪桃开了个证明,一边写一边回答:“还行,不算困难。”
目前遇到的基本上都是污染后遗症,安溪能够处理,但如果是跟污染无关的病症,安溪可能只会建议哪里有病症污染哪里,然后她才会治疗。
“但是我观察微微,没有发现她有异常,她自己也没有什么感觉。”安溪收好东西,顺手把笔也装起来了。
“笔。”虞老师道,“行行好,医务室的笔,就不要拿了。”
安溪装没听到:“虞老师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呢?”
“或许是你医术高超,或许是污染潜伏很深。”虞老师看了一眼安溪的挎包,没好气说了句废话。
安溪就知道指望不上他,她起身告别离开,走之前还道:“老师,您脾气好像没有之前好了。”
说完就溜了。
到等候区时,安溪看到蛇三寸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在跟几个女生说话。她跟众人打了招呼,把两张证明给林念湖看。
“汪桃还要睡一会儿,你们看留下谁看一下她,另一个把证明带给宿管。”安溪道,“我午休后再过来。”
“她没事吧?”林念湖问。
安溪解释道:“她没事,就是睡熟了,不好叫她再起来。”
安排好这些事情后,安溪看向蛇三寸,想到沐辛然的话,道:“我能单独跟你聊一下吗?蛇三寸同学?”
沐辛然倏地看向安溪,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蛇三寸已经答应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往看诊区去。
“安溪。”
沐辛然叫住安溪。
安溪回头看向沐辛然,她疑惑了下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安慰道:“放心吧,我有经验!”
沐辛然:“……”
这话实在听了太多次,她就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安溪很厉害,也没办法放心。
沐辛然走上前,刚要说什么,就隐约听到安溪清清脆脆的问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找我帮忙呀?”
沐辛然顿住脚步,拦下了君挽厦,一种熟悉的双眼发黑的感觉再次冲击到她。
她扭头看着没听到所以很疑惑的君挽厦,僵硬道:“让他们,单独聊吧。”
短短七个字,断了一次句,每一个字都吐的非常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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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已经快到午休的时间了。
安溪快速洗漱完,几乎躺下的瞬间就陷入了沉睡,午休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安溪没有一点清醒的意思。
等到安溪再次睁眼,刚好是13:30,她双眼精神奕奕,完全不像是半个小时前倒头就睡的样子。
沐辛然跟微微都没醒,安溪没有动弹,静静躺在床上,她在思考。
今天周五,下午还有一节从周一就说危险的课,明天就是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