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新远航”是被谣言波及,但“公司内部倒查十年,发现海外诉讼准备金账户亏空”,却是真的。
公关总监了解了整个情况,态度不变,说:“从事实层面看,这件事纯粹个人违规行为,我们现在应该明确摆出零容忍姿态,同时用透明化处理换取市场信任,最紧要是将这件事同公司信誉、新远航个项目彻底割席。”
这是公关的标准处理方法,也是此时最好的选择。其余人均无异议,对外沟通的策略就这样确定下来——
确认公司已关注到相关市场舆情,强调传闻所涉事项乃个别高管之个人行为,与“新远航”项目完全无关。同时声明公司坚守最高企业管治标准,对任何违规行为采取零容忍态度,董事会高度重视,已成立由独立董事陈耀和领导的特别调查委员会,聘请外部法证会计、刑事律师进行深入调查,不日便会公布结果。
但佟文瀚作为关键岗位高管,要将其暂时停职,公开调查,还需经过董事会表决。
何维明当即让秘书联系其余未到场的董事会成员,等着他们一个个接入会议。
叶行自觉起身准备离开。
何维明叫住他,看着他问:“你要不要列席?”
他谦逊摇头,说:“不合适吧。”
何维明也没再说什么,挥手让他走了。
似乎只是为了避嫌。
毕竟这次表决不仅关系到佟文瀚,也关系到叶行。佟文瀚停职之后,能够暂代法务部最高领导,以及CEO办公室席位的人选,也只有他了。
这一次临时董事会进行得迅速而顺利,事实明确,情况紧急,等到得出决议,距离触发紧急响应只过去一个多小时。
整个通知流程都避开了涉事人佟文瀚,但佟文瀚却还是听到消息赶来了。
那之前,他正在参加他女儿的弦乐音乐会,穿一身讲究的礼服,打黑领结,坐在演奏厅里,直到演出结束才查看手机。
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一切又好像只是偶然。
他开车赶来公司,直上高层,闯进会议室。
门被猛地推开,何维明尚未结束最后的发言,正在感谢诸位的支持,重申嘉达坚守最高企业管治标准,对任何违规行为采取零容忍态度,绝不姑息!
佟文瀚站在门口,知道为时已晚,决议达成,他可以跟何维明私下交易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礼服脱了拿在手上,领结拉松,眼白布满血丝,他此时看上去狼狈极了,脸上却带着几分讥诮,笑对何维明道:“绝不姑息?何先生你切割得真快,快得好似嘉达二号那场意外。”
会议室里其余人尚未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何维明却已伸手去拿桌上的视频会议遥控器,动作同样快得不似七旬老人。
佟文瀚倒是不急了,只是举起手机,看着他道:“如果你现在结束会议,我直接把证据发媒体。”
何维明住了手,一时没说话,同样看着佟文瀚,像是在估量他几分真几分假。
倒是视频画面里先传来陈怡桢的声音:“佟先生,你讲。”
佟文瀚将礼服扔到一旁,转身看向摄像头,开口道:“我最近突然开始对帆船感兴趣,找了个这方面的专家,咨询舵轮转向失效的问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运动艇在常规航行中一切正常,等到提速转向才出问题。
“那位专家告诉我,确实是有的,只需要换一个特制的密封圈,外观一模一样,但其实本身有蚀点,甚至根本就是断掉的,用腊封暂时固定。常规航行一切正常,只有在高速急转的时候内部温度升高,蜡封融化,密封圈就会破裂,液压油泄漏,转向系统突然失去助力……”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双手击掌,发出“啪”的一声,似一柄冰锥刺入空气,会议室内一时寂静。
最后还是何维明回应:“如果你找到任何证据,麻烦一定提交警方,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能够弄清楚那件事故的真正原因。”
佟文瀚听着,却是笑了,说:“你当然这样讲啦,只要用自然锈蚀断裂的密封圈,事后调查也很难发现问题,而且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收拾得多干净,还能有什么证据?”
何维明并不意外,接着道:“如果没有证据,全是推测,那就不要再提了,无谓让当事者伤心。”
佟文瀚说:“没错,我没有证据,全是推测,就为了让当事者伤心。”
说罢,他看向一边视频画面里的何劭嘉,说:“老大,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明明你已经努力了三十几年,只因为你爸爸发现你一点小小的问题,就想要放弃你,捧得老二风头比你更劲?”
而后,又看向另一边视频画面里的何劭言,说:“老二,你知不知道当时嘉达二号上面四个人,除了你,还有一个船头,其实也可以算你家的人?这个bowman,当时在嘉达运营部门做事,你开始帆船训练之后,他也跟着加入进去。事故发生没多久,他就被调去加拿大代表处,很快升到总代表,一直做到现在。要是你不认得这个人,可以问问你大哥,一年要去那里出差多少次,探望这位好朋友……”
视频画面略微模糊,看不清那二位脸上此刻的表情,其余人仍旧无声,只有何维明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找到任何证据,麻烦一定提交警方,如果没有,就结束吧。”
佟文瀚道:“法庭上定罪的没有,但在这里足够,给到媒体也足够,何先生你自己掂量。”
“讲完了?”何维明问。
“讲完了。”佟文瀚道。
何维明侧首对旁边秘书耳语,叫内审的人过来把他带走。
佟文瀚一切配合,又恢复到原本CLO的气派,知道自己在公司的信誉和夺权的机会是必定没有了,但事情也必定不会闹到提起刑事检控的地步。毕竟诉讼准备金的亏空他早已经补上,而嘉达二号这丑闻,虽然不够上法庭,却足够构建一个“高度可能”的猜想,世人最喜欢的故事,董事会里没有人希望这故事传出去。
他完了,何维明跟两个儿子也完了,一起实现作为继承人的死亡,公平合理。
只是,谁是受益人呢?
走出会议室之前,他忽然回头,环视整个房间,并没找到那个人。
他看向何维明,忽然笑了,想问他知不知道自己也被一个后生仔耍了。但这一问,他终究没有问出来。何维明的麻烦其实比他的更大,他看戏就好。
然而,何维明此刻在想的却不止那一个后生仔,还有视频画面里的另一个人,从始自终除去投票,一言不发。
佟文瀚被内审带走之后,他匆匆结束这次紧急董事会议,完全无视其余人小心翼翼却又好奇探究的眼光,也不去理睬不断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他两个儿子的来电。他只是做着此刻应该做的事,吩咐内审加紧调查,公关部联系监管机构,拟写正式公告。
等到所有紧急事项处理完毕,他离开会议室,直接去了总法律顾问的办公室。
不出意料的,叶行仍在那里等着,看到他走过来,从办公桌后面起身,迎他进入,而后关上门。
两人相对坐下,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
直到何维明开口道:“是你把召集紧急董事会的消息告诉佟文瀚的。”
不是个问句,叶行也知道自己不需要回答。
何维明笑出来,或许是真累了,连那笑声都显得格外苍老粗嘎。但态度却还是笃定的,他看着叶行,又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做出来的事情不简单,只是一直不信你真有这个本事,才会被你这么个后生仔玩在手心里。”
叶行还是没说话,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必解释了。
“到现在,我还是不信,”何维明接着说下去,“不是觉得你没有这个头脑和手段,而是有一些事,很多事,你其实是不应该知道的。只靠你一个人,也掌控不了。”
顿了顿,他轻轻念出一个名字:“何劭懿。”
仍旧不是问句,也不需要回答。
叶行无声笑了,知道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也因为预见到了接下去的对话。
何维明倒像是很感兴趣地跟他打听:“所以,她真的从十年前就开始准备了?从那之后你就一直在帮她?
“我知道你那时候刚开始做律师,她给过你几个上海代表处的案子,你当是她在帮你?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当时输了,还会有后来吗?其实,她只是为了试试你这个人有没有用而已。你这样帮她,甚至放弃掉自己事务所的全部业务,值得吗?”
叶行还是微笑,不做评价,只是道:“何先生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何维明倾身向前,凑近了一点,纠正:“我是你伯父,我知道我们家的孩子什么样,你不要跟我说你没有过任何别的想法。
“你带着你那个女朋友去找陈怡桢的时候转的是什么心思,我直到今天晚上, 才算真正想明白。你其实早就看清楚了,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既有何家的血统,又有职业经理人的素质,履历清清白白,关心船员福祉。还有一个做商船大副的女朋友,结婚变成太太,也可以是嘉达的第一位女船长。
“跟你比起来,何劭懿算什么?她只是拿你当工具,我却可以帮你实现愿望。”
第47章 环岛赛
一众人等连夜拟写、审核公告,最后定稿的内容跟紧急响应会议上商定的基本一致。
强调传闻所涉事项乃个别高管之个人行为,与“新远航”项目完全无关。
同时表明董事会高度重视,已成立特别调查委员会,聘请外部专业机构进行深入调查。
另外还添上了董事会关于人事变动的决议,在佟文瀚停职之后,其CLO以及CEO办公室的席位均由现任总法律顾问叶行暂时接替。
公告定在次日一早发出,同时人力资源部还将向全体员工发送内部信,说明公司已采取果断行动,恳请大家如常工作,禁止在社交媒体上猜测或讨论,一切信息以公司公告为准。
除此之外,还制定了针对关键受众的精准沟通计划。
要向监管机构持续汇报调查进展,确保项目审批正常推进。要向合作银行进行正式通报,确保信贷额度与融资成本不受影响。要主动联系大股东和核心分析师,一对一地沟通。还要找友好的财经媒体和KOL发通稿“定调”,全网进行舆情监测的工作。
总之,控制局面,切割风险,展望未来,一切体体面面。
……
陆菲不知道叶行是几点钟回来的。
睡梦中朦胧听到有人开门进门,脱衣服淋浴的声音,她便安了心,更深地睡过去。
等到叶行从浴室出来,她照旧趴着睡觉,被子只在身上搭着一个角,当作睡衣穿的T恤下摆卷上去,露出大半裸背,两条长腿。
他没开卧室的灯,借着一点漫射过来的光坐到床边,手覆上她的腰,感觉她裸露的皮肤格外的凉,却没帮她盖好被子,只是挨着她躺下,手掌摸着她,揉着她,让她的身体热起来,也把她弄醒了。
陆菲没睁眼,皱起眉,含糊地问:“几点了?”
叶行说:“不知道。”
他的手指穿过她发丝,将她的头发拨到一边,轻吻她的脸。
她躲开他的手,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地提醒:“明天一早还得起来看比赛……”
其实已经是今天了。
他不告诉她,也没停下动作,缠着她说:“不要紧,你睡你的,我很快的。”
她轻轻笑了,回:“真好意思啊。”
他问:“你要我慢一点?那也行……”
她愈加笑出来,但还是更想睡觉,伸手到背后拍拍他,像是一种安抚。
他当然不满足,顺势把她整个人搂到怀中,脸掰过去贪婪地吻着。
她感觉他掌心有点烫,呼吸也烫,身体某处炙热坚硬的贴着她,便把手探下去隔着内裤抚摸,手指勾画出轮廓。起初还是更像敷衍,但那温度和手感到底让她也起了兴。她翻身过来仰躺,他便压上来,更深地吻她,嘴唇,脖颈,锁骨……一路往下。她的身体终于醒了,手揉着他的头发,神思还在做着梦。他探身开了床头灯戴套,她一下用手臂遮住眼睛。
他看她这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变态,却又无法克制此刻的欲望。或许正是因为极致紧绷之后松解不了的亢奋,这一次他们做了很久,带来格外强烈持久的高潮。
那一刻,他看着她长发凌乱铺散在枕头上,身体泛起淡淡的潮红,不自禁地对她说:“陆菲,我爱你。”
那句话说得很轻,甚至比不上两人发出的喘息声。
但她听到了,没有回答,只是终于睁开眼睛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眼神中似有一丝探究,又或者只是因为他在她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映像。这回轮到他闭上眼,重又俯身下去吻她。
像是累极了,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相拥睡去。
短短几个小时的睡眠,叶行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他们经历过的事情,到过的地方,也有更多未曾发生的画面。他看到他们住进那套每个房间都能看到海的房子,看到自己送她去熨波洲训练,看到她成为船长,肩上金色海锚,四条杠,看到他们一起去非常遥远的地方旅行……一切的一切,浮光掠影般出现在他脑中,好似电影片段。
一直到早晨,设在手机上的闹钟响起,他睁开眼,看见窗帘缝隙透进明亮的天光。那些梦中的画面分明离得这么近,却又好似一瞬就被驱散了。
他躺在那里缓了缓,等着心跳平复,听见浴室里轻快的哼唱,陆菲已经起床,正兴致勃勃等着去看今天的比赛。他也跟着起来洗漱,换了衣服,跟她一起离开酒店,去铜锣湾奇力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