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在谈一个比较大的项目,合同迟迟签不下来,有点焦虑。每天都在想怎么把这个事儿落定。”
“你也有焦虑的时候。”
“当然了,我又不是神仙。”
“那你想到法子了吗?”
“有一点方向了。我的合伙人现在在找关系,明天我们还得去一趟。刚就是在办公室准备明天去的材料。”
“你工作也挺拼的。”
“没办法。”周嘉渝闷声笑了笑。他已经走到了车前,仰头看见一轮满月。他不知道赵诺所在的木安市是否也是晴朗的夜晚,她是否也有心情看到这轮明月。
他继续说:“做老板压力会比较大,时常觉得还不如上班给人打工。”
“你是在说我这样的打工族吗?”
“你现在工作怎么样?”
“……不太好。我觉得我上班就是幽魂。我很害怕和人说话,上班就尽量自己做自己的,下班就赶紧回来蜷着。我好像变成了吸血鬼,讨厌白天、讨厌日光,但到了晚上又睡不着觉。身体感到十分疲惫,精神却一直兴奋。”
“你这样不行,赵诺。”
“我知道不行,可我控制不了自己。”赵诺的鼻音重起来,“我还是很难受,有时候上班,我看着屏幕眼泪就毫无征兆的流下来。”
周嘉渝皱起眉头,无声叹了口气。
赵诺又问:“你和他还有联系吗?或者他联系过你吗?”
“没有。”
“他为什么会变心?”
“我们不聊这个话题了吧。”
“别这样周嘉渝,你让我说出来,说了我大不了哭一场,不说我会一直憋在心里,今天一晚上都没法睡觉。这些话我没法和我爸妈讲,我不可能深夜还给他们打电话哭诉,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了解我和郭超的只有你,我只能和你讲。”
“那你说吧。”
“我知道人心会变是正常的,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实,我得接受。但是我就是觉得很难。我或许是一个对别人依赖很深的人。我从小就是这样。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每天上学我妈送我,到了她离开的时候我都会嚎啕大哭。我忍受不了分别。有一次我哭得太厉害,我把鼻血都哭出来了;还有一次我妈走了,我哭闹不止影响上课,老师就把我一个人关到寝室去。我……我可能就是这样……”
“赵诺,赵诺,”周嘉渝打断她,“不是的,你不用这样怀疑自己。你只是现在遇到了问题、遇到了人生很难过去的坎,所以你会这么想。你现在比平日敏感,这是正常的,你没有必要怀疑自己。你没有问题。”
“是吗,周嘉渝?我是这样的吗?”
“你是的,”周嘉渝语气稳定且肯定,“我认识你十几年了,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好吗?”
“你当然很好。十分好。”
“那他为什么会离开?”
周嘉渝在赵诺看不见的几千公里外轻轻摇头,叹气说道:“赵诺,人要离开,不是你的错。这就像有的人喜欢白菜,有的人喜欢胡萝卜。你不能说喜欢白菜不喜欢胡萝卜就有错。错的只是离开的方式和处理的办法。”
赵诺那头安静了。
安静让周嘉渝感到一丝不安,刚才那段话他或许不应该讲。
他叫她名字:“赵诺?”
赵诺声音很小:“嗯。”
周嘉渝忙说:“人生很长,你也年轻,这点波折以后回看并没有什么,只是渡过的当下会比较难。就像我们学生时代的高考,当年觉得好大一件事,比天还大,但现在回望,也不过如此。”
赵诺小声反驳:“我现在也觉得高考很大。而且这件事比高考还大。”
周嘉渝顿了下,顺着她的话说:“是,是挺大。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只是想和你说这个道理而已。”
“我知道。周嘉渝——”
“什么?”
“我这辈子还会爱上其他人么?”
闻言,周嘉渝愣了下,那是一种介于好笑又心疼的心情。他能想象赵诺在受伤之后,蜷回了重重的壳、蜷回了柔弱的少女时期,就像一只蚌,只有在此刻与他通话的夜深人静时,吐出自己柔软的内胆,细细舔舐流血的伤口。
周嘉渝说:“当然会。”
赵诺问:“怎么可以做到?”
“时间。只有时间。”
赵诺默了几秒,说:“哦。”
“不要怕,赵诺。”
又是几秒沉默,赵诺:“我努力。”
“你在床上吗?”周嘉渝又问。
“是的。”
“你起来,穿好衣服,走到窗边或者阳台边。”
“做什么?”
“你起来了吗?”
“好吧。”
此时手机电量提示只有20%,周嘉渝趁着这个空档坐进车里,点火,给手机接上电源。
“我披了件外套到窗边了。”赵诺说。
周嘉渝降下车窗,仰视浩瀚的星空:“今天远江市的夜晚很晴朗,我能看见一轮圆月。你那边能看见吗?”
赵诺抬起头,虽然云朵将月亮遮了一大半,但天空是明亮的,月光照进窗户,她的手捧了一束月光:“木安市今晚也是明月,不过天空有云,遮了一半。”
“云会过去的,遮不住月亮。”
“周嘉渝,”赵诺忍不住说道,“没想到你也会看月亮。”
“我为什么不能看月亮?”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大直男,和看月亮这样有点浪漫气息的事情不搭。”
“直男和欣赏美并不比矛盾。今晚的月色就很美。”
此时乌云过去,月亮大如玉盘,赵诺喃喃道:“是啊,很美。”
然后她打了个哈欠。
周嘉渝说:“困了吗?”
赵诺说:“有点。和你聊天还有点用的。”
周嘉渝笑了笑。
赵诺一边躺回床上一边说:“你知道吗,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很贵,50分钟600块,算下来一分钟12块。和他们聊还不如和你聊。”说完她又打了个哈欠。
周嘉渝说:“你说得对,或许我可以去开发一个副业。”
“还是算了吧,你一个公司还不够忙的啊……周嘉渝……”赵诺声音软下来,有点絮絮叨叨的,“我真有点困了,想睡了,我今天又哭过,不知道明天起来眼睛会不会很肿……你到家了吗?”
周嘉渝说:“我还在车里。”
“车里?”赵诺的声音醒了不少,“你还在车里?还没回去?”
周嘉渝说:“马上就走了。”
“那不说了不说了,”赵诺连连说道,“我挂了,你快回去休息吧,今天耽搁你太久时间了。”
她又在客气了,周嘉渝想。
他说:“好。”
“快回去,拜拜。”赵诺挂了。
月光安静地洒进车厢,周嘉渝随意放置的手在皮质沙发上投下阴影。他听见电话里的嘟嘟声,摘下耳机,升上车窗,那轮明月就在眼前,他发动了汽车。
第二天,赵诺醒来发现两件事:
一、昨晚挂电话的时间是2:45;
二、2:46 周嘉渝:要勇敢,要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
周总还是很暖啊。
可惜赵诺没有感受到他的试探。
第48章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是今天才看见当年的朋友圈吧?
“要坚强、要勇敢”躺在赵诺与周嘉渝3月22日凌晨的聊天记录里。
3月22号早上八点, 周嘉渝自然醒来,没有收到赵诺的回复。事实上这一整天赵诺都没有给他发任何信息。周嘉渝从繁忙地工作中抽出身来已是晚上十点,赵诺的消息被压到了几十个联系人下面。月光漫不经心地洒到他的书桌前, 他想起昨晚的夜色。
他想,她可能忘了。
高中时候,有一期《古今奇谈》里的短篇写一位侠客总在月色很美的晚上杀人。他们在图书馆讨论过这篇文章, 赵诺告诉他, “月色”在文学语境里通常有特殊意义的代指, 比如日本人会含蓄地用“今晚月色很美”来表达“我喜欢你”的意思。周嘉渝记得这个场景纯粹是因为不理解——高二的直男不理解为什么“月色很美”就等于“我喜欢你”, 为此他还刨根究底地追问赵诺这这二者之间有什么逻辑联系。显然赵诺也是背的课后习题的答案,对此二者之间的联系并无自己的理解,本想在周嘉渝面前装有文化, 没想到被反将一局, 支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但不管怎样,这份“不理解”让周嘉渝记住了这个典故。在他后面十几年的时光里,他总想着能有个机会对一位姑娘说这么一句话,但老天没给他这个姑娘, 姑娘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昨晚他瞧见天上的明月,就想邀请赵诺来看一看。她是痛苦的, 他知道。他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人不能一直守着悲伤问为什么。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世界只有因果。十几年前赵诺教会他一句“今晚夜色很美”, 十几年后他才想起使用。他的使用那么自然而然, 他压根都没有想到这句话的代指意思就这么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什么, 而对方却似乎什么也没意识到。
没意识到也是正常的, 赵诺的痛苦麻痹了她的敏感。这甚至是庆幸的。要是赵诺那头忽然安静, 他反倒会觉得尴尬和慌乱。他喜欢赵诺吗?毫无疑问是喜欢过的。在他的高中时代这份喜欢就开始了,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就有了男朋友。
周嘉渝向来是个磊落的人,在学生时代还有那么勇敢的时候,他或许会告诉赵诺这件事儿,就像赵诺告诉他“喜欢过他”一样——那晚在KTV,周嘉渝其实听见了。
但“过”这个词很微妙。它是一种肯定,又代表一种不可逆转的逝去。它在给你新生的同时宣布你死亡。年轻的周嘉渝还没搞清楚该怎么处理,赵诺的手已经被别人牵走。
如果这个男朋友是别人也就算了。周嘉渝说了也就说了,至少在若干年后,要是赵诺遭遇什么人生困境产生自我怀疑,至少能想起来年轻时候也是被人喜欢过的。可这人偏偏是郭超。周嘉渝与郭超认识的时间比赵诺都久,他们三人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当他们已经修成正果,他又如何能开口?
他庆幸的是,他和赵诺不在一所大学、不在一个城市。物理距离的阻隔会慢慢消退异性的好感。他还喜欢赵诺吗?应该是的,但这份喜欢可能只是朋友的喜欢。他和赵诺依旧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他欣赏她率真的性情、直爽的风格,欣赏她的认真和勇敢,欣赏她的纯真和阳光。他们的三观在平行地同步成长,所以还是会有很多事情可聊。如果她快乐,他作为朋友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周嘉渝在大学也是活跃分子,接触了更多的人和事,他逐渐意识到他大概会被这样的一类人吸引——性格大大咧咧但真诚,偶尔漫不经心但认真,没有太多花花肠子,相处起来简单又有趣。事实上无论男女,在与他关系亲密的朋友里,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具备一个或几个这样的特征。赵诺不例外,他的前女友们也毫无例外。只是遗憾前女友们都没有与他走到最后。
总是差一点。
差哪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