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诺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尴尬。
好在周嘉渝并不介意,反而问她:“你怎么不参加运动会?”
赵诺埋头写字,低声说道:“你不也是?”
周嘉渝说:“我今天值班。”
“值班?”赵诺侧脸问他,“你值什么班?”
“就这里啊,”周嘉渝环顾四周,“图书室的老师都去当裁判员了,学生会的人轮岗,今天上午是我。”
赵诺顿了顿,说:“哦。”
周嘉渝又重复刚刚的话题:“那你怎么不去?”
“不是下雨吗?”
“这雨这么小,刚刚我出去的时候都快停了。”
“我没项目。”
“你在做什么?”
赵诺觉得周嘉渝有点无聊,于是把书封面重重一翻,示意他自己看。
周嘉渝还当真照着封面念:“高一物理,《一课三练》。”
赵诺翻个白眼,心想要是他再这样絮絮叨叨的,她就要换位子了。
像是知道了她的内心独白,周嘉渝便再没说话,而是从位子上的一摞书中抽出一本《古今传奇》来看。
这次是赵诺没忍住,问道:“你也看《古今传奇》?”
周嘉渝说:“嗯。你也看?”
赵诺说:“我初中时候每期都会买。”
周嘉渝有些讶异,他记得他初中班上的女生好像喜欢《花火》一类的,没想到赵诺还喜欢武侠故事。
“高中不买了吗?”他问。
赵诺说:“没买了。分心。就不怎么读课外书。”
老老实实的语气,古板甚至有点教条的答案,周嘉渝想哈哈大笑,但他忍住了。他再一次打量身旁这个埋头做题的女生,没想到她也正掀起眼皮瞄他手里的书。两人眼神撞了个正着,唯一不同的是,周嘉渝是大大方方的,而赵诺像被抓现行的小偷。
赵诺一下收回了眼神,脸却悄无声息地红了。
周嘉渝转过头,没出声,但笑出了八颗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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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次打篮球,周嘉渝问郭超:“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女生叫赵诺?”
郭超说:“对,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
周嘉渝投篮动作一顿:“她是你们班语文课代表?”
郭超说:“是啊,怎么了?”
周嘉渝起跳一跃:“没什么。”
郭超贼兮兮地笑问:“她很普通啊,干嘛打听她?”
周嘉渝捡球扔他:“笑你MB,她爸爸和我爸爸是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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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课代表赵诺在那次图书馆偶遇后,做过一件很没品的事。
周嘉渝看《古今传奇》,她做物理习题,做着做着,她的眼神就飘了过去。周嘉渝坐她左边,看书时候会把书的左页翻起来点,赵诺其实也能看见。她的视线飘啊飘,终于彻底黏在了杂志上。她正看得起劲儿,周嘉渝忽然翻页,赵诺还没看完,一声“诶——”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
周嘉渝侧头:“……啊?”
赵诺目光迅速越过他,在他身后荡来荡去:“哦,那个刚进来的人很像我们班同学。”
周嘉渝转过去,鬼影都没一个,回头有些疑惑:“你不是在做题吗,怎么会看到我身后的同学?”
赵诺口吃一下,说:“刚刚在活动脖子。”
周嘉渝说:“哦。”但目光却顺着她的方向来回检测了两眼。
然后,他想他应该破案了。
他笑了下,将刚刚那页翻回来,还用笔袋将书架高了一点。
一切照旧。
赵诺瞄了他几眼,沉不住气地问:“你怎么把书翻回来了?”
周嘉渝好似守株待兔,装模作样地反问她:“哦?你怎么知道我翻回了上一页?”
赵诺一愣,还好脑子转得快:“你翻页的动作我余光能看见啊。”
周嘉渝:“哦,也是。”说完他伸了个拦腰,看了下时间,“我出去看我兄弟比赛了。你午饭前都在这里吗?”
赵诺说:“应该是。”
周嘉渝起身:“好,那你帮我看着点,我上午不回来了。”
赵诺奇怪:“我帮你看着?看什么?”
“就看看有没有同学喝酒闹事、打架杀人什么的……”
赵诺瞪大眼睛:“……什么?”
周嘉渝终于笑出声来:“记得报警。我先走了。”
神经病吧!
赵诺暗骂道。
可确定周嘉渝走之后,赵诺不老实了——图书馆里没有什么人,赵诺瞥了瞥空荡荡的四周,做贼一般,将旁桌那本《古今传奇》拖了过来。
一头扎进江湖儿女的世界,真是爽歪歪啊。比和歪果仁牛顿交流不知爽了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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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几个月,赵诺在图书馆的位子都围绕在周嘉渝座位的四周。
周嘉渝是老六中,又是图书馆老师的小帮手,自然对这里的资源最为熟悉。他的位子几乎都固定在了左窗倒数第二排的第九个。熟了之后,赵诺问为什么是这里。周嘉渝说,这个位置是教室里第九排的第九个位子,0909,刚好是他的生日。赵诺大笑道:迷信!
但是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在自习的间隙偶尔抬头,都会对着那个位子发呆。
这当然是后话。
高一的赵诺相比起周嘉渝,没有图书馆的占位资源。她一边嫉妒他老六中的优势,一边像游击队一样在他的位子四周游离——因为她发现周嘉渝的座位上,累积起了《古今传奇》。
她几乎摸清了周嘉渝上自习的时间:他不午睡,都是中午来自习,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他会去打篮球;而赵诺和他正好错开:赵诺要午睡,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来自习。于是那几个月的《古今传奇》赵诺一本都没落下。
有一天,周嘉渝发现一月刊的《古今传奇》里夹了一张纸条,写了两个字:“谢谢!”
他想他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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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诺很喜欢和人说“谢谢”。
在周嘉渝所认识的人里面,赵诺大概是最爱和人说“谢谢”的人了。周嘉渝有次问她,为什么这么客气,他们认识这么久了,也这么熟悉,说“谢谢”未免太过生分。赵诺的回答也很新奇,她说,说“谢谢”只是她的一个习惯,只是一种礼貌教养的表现,如果本来就生分,即便说了“谢谢”也等于白说。
说这话的时候,周嘉渝在开车,赵诺坐在副驾。她右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语气很随意。风吹起她的发丝,在周嘉渝的余光中飞舞。
那时赵诺29岁,周嘉渝31岁。赵诺从木安市回远江市处理点事情,周嘉渝帮了点忙,赵诺请周嘉渝吃饭,周嘉渝来接她。
饭后周嘉渝将她送到机场。起飞前,他照例收到赵诺客气的短信:“走了周嘉渝,有空来木安市找我和郭超玩儿!这次谢谢你哦!”
又是“谢谢”,又假又客套,周嘉渝都懒得回。
没想到八个月后,周嘉渝再次收到赵诺的信息:“周嘉渝,我和郭超已经办妥手续。”
然后又一条:“谢谢。”
谢谢。
谢什么呢?
周嘉渝听过赵诺口中很多次“谢谢”,有真心的,有习惯性客气的,也有不走心随口说说的,唯独这一次,没有声音,两个重叠的字,却让他不知如何回复。
他琢磨了半天,回道:路还长,我们还年轻。
打完他又删改了两字,变成:路还长,你还年轻。
不出意外,半分钟后,又是一条——
赵诺:“谢谢。”
第5章 失业比失婚更糟糕
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赵诺都十分消沉。
感到疲惫。
感到孤独。
感到失落。
人生拉扯出一个巨大的豁口,天灵盖被掀开,灵魂和精气神都飘了出去。
赵岭还未退休,林淑芬今年刚退。赵诺外婆腿脚还没好全,赵诺爷爷因此事气得住进了医院。赵诺没法在亲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脆弱,独自在木安市苦苦支撑,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在电话里和林淑芬哭道:“妈妈,我撑不下去了,你能不能来陪陪我。”
于是林淑芬扔下手里的一切到木安市来照顾赵诺。
这是一段相当难熬的日子。
赵诺在知乎上打印了三页心灵鸡汤,每天诵读,希望能给自己找到生活的希望。偶尔上班的时候忽然想起过往,情绪澎湃,躲进厕所格子间,默默哭一场再出来。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到以前好的、坏的、真实的、虚构的,醒来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林淑芬做了好菜好饭希望赵诺多吃一点,可赵诺的饭量比小猫还少。一顿饭下来只有林淑芬一人喋喋不休,赵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在林淑芬说完一件事后,心不在焉地轻轻点评一句:“嗯。”
林淑芬担忧地和赵诺说:“诺诺,妈妈觉得你沉默了好多。”
赵诺听见了,仍是一句淡淡的回应:“嗯。”
林淑芬忧心忡忡。
有时候赵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会因为一丁点的事情和林淑芬大吵,而吵完之后又会把自己关进卧室,蒙着枕头后悔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