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够了吗?”
她撇撇嘴:“你起这么早?”
谢随野打个哈欠,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还不是谢知易害的,一晚上不睡觉,连累我也失眠。”
宝诺嘴唇微动,想问什么,没有说出口。
“你要出门?”看她这身装束,谢随野问。
“嗯。”
“去哪儿?”
“出去一趟。”
如此明显的回避,谢随野心知肚明般笑起来:“见裴度?”
宝诺讶异于他的洞察力:“你怎么知道?”
“动动脑子,不难猜。”他兴致盎然:“我陪你一起。”
“为什么?”
“嗯……自然是要保护你的安全,万一遇见意外状况呢。”
宝诺眯起眼睛,他那副神情分明就是想凑热闹:“裴度未必愿意见你。”
“我管他愿不愿意。”谢随野挑眉:“外边下着雪,这么冷的天,我妹妹冒着寒风出门,身为兄长不跟紧,是失职的表现,你说呢?”
宝诺懒得跟他计较。
吃完玉米,天色熹微,两人骑马出城,风雪迎面扑来,越下越大,斗篷落满洁净的白雪。
出了城,策马疾驰,谢随野不时转头看她,大红斗篷在冰天雪地间盛放,她单手握缰绳,另一只手握刀,衣袂飞扬,真是英气妩媚,飘逸飒爽。
“看什么?”宝诺察觉了他的目光。
谢随野说:“后面有尾巴。”
宝诺没有表现出意外:“我知道。”
谢随野挑眉:“何时知道的?”
“从客栈出来就发现了。”
他笑:“不想办法甩掉么?”
“不必,随他们去吧。”
闻言他愈发觉得有趣:“看来你很清楚被谁盯上了。”
宝诺不语。目前除了裴度的父母,还能有谁盯她梢呢?谢随野自然也能猜到。
路程不算远,不多时他们来到城外的宝华寺,将马儿拴在古树下,两人走入山门。
“裴度躲在寺庙里?”谢随野笑道:“是够清净的,不过他能躲到几时?还不如直接去京城备考,反正做官得避开原籍,以后也不用回来,一劳永逸。”
宝诺有种不好的预感:“阿度并不喜欢做官,他参加科举只是为了完成父母心愿。”
“是吗?”谢随野倒起了好奇心:“那他想做什么?”
宝诺抬头走上青苔遍布的石阶,僧人早课的诵经声密密麻麻,融入漫天风雪,在古刹间盘旋萦绕。
大雄宝殿就在眼前。
*
裴父裴母遍寻儿子无果,无计可施,唯一的指望便落在谢家老四身上,毕竟她是裴度为数不多的知己好友,裴度很可能会和她联络。
遂派人盯着多宝客栈的动静,谁知次日一早便有了消息,谢宝诺天未亮骑马出城,冒雪直奔宝华寺,必定是去找裴度。
裴父裴母立即乘马车杀了过去。
“果然是她!”
仿佛证实多年来的猜想,裴母怒不可遏:“阿度口口声声说与谢宝诺无关,这下我看他俩还怎么赖!”
裴父也气得面色发白:“谢宝诺竟然还敢到我府上吃喜酒,简直无法无天欺人太甚!她与裴度必定早就商量好逃婚,否则怎知他躲在宝华寺?!”
“哼,他们两个这是准备私奔呢,老爷。”
“大逆不道的东西……我们立刻过去当面对质,看他们还有何面目狡辩!”
马车跑得飞快,颠簸着直奔宝华寺。
到了地方,裴父裴母怒气冲冲直闯山门,跟来的小厮、丫鬟和婆子也气势凶猛,郑春荣混在其中,等着看一场撕扯大戏,完事好回去禀报老爷小姐。
裴父裴母一路积攒了滔天的怒火,背叛、欺骗,逃跑,给裴家惹来这么大的灾祸,且看他如何面对爹娘!
登上石阶,果然,谢宝诺站在大雄宝殿外,果然是她!
谢随野也在,这是送妹妹前来私奔??
呵。裴父裴母对视了一眼。
他们原本忌惮谢宝诺游影的身份,谁知她竟敢勾搭裴度逃婚,还是在大婚当日!如此蛇蝎心肠,难道还有理不成?
夫妻二人以为抓住了宝诺和裴度的错处,终于可以借此机会将新仇旧怨一并发作,教教他们如何做人。
郑春荣看着那抹身影,记得很清楚,当初在翡君山她是如何振振有词,面不改色地谈论与裴度的君子之交。
虚伪假面终于要撕破了。
整个平安州都该知道她的真面目才对。
“谢四姑娘。”裴父冷声讥讽:“风雪交加,你怎么在这儿?”
宝诺没有回头,一动不动地面对大殿,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阵仗。
裴母忍不了,大步逼近的同时厉声斥道:“我儿裴度不会也在这里吧?他丢下妻子父母与你在此私会,可还有半分礼义廉耻?!”
谢随野倒是回头瞥了眼,嫌他们吵,脸色不太耐烦。
众人涌入大殿门前,裴父裴母盯死宝诺,疾言厉色道:“裴度呢?让他出来!怎么,做下这种丑事,不敢面对父母吗?!”
宝诺面无表情看了看他们,没有理会。
一位师父开口:“佛堂乃庄严之地,不可喧哗。”
大殿内围坐着乌泱泱的僧人,正在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
裴父裴母处于盛怒当中,根本不理会佛门那些规矩,只管逼问宝诺要人。
“谢四姑娘,做人要厚道,我儿不会无缘无故逃婚,你究竟给他灌了……”
“破嘴放干净点儿。”谢随野出言打断,低沉严厉的嗓音明显带着警告意味:“你儿子不就在大殿跪着,眼睛瞎了看不见吗?”
闻言,夫妻二人猛地转头寻望:“在哪儿?阿度?!”
大殿中分明只有一颗颗光头!
谢随野抱着胳膊倚在门边,冷笑道:“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难怪他要剃度出家。”
话音落下,裴父裴母凶怒的神态转为愕然,不能相信,再往殿内搜寻,只见中央的蒲团前跪着一个单薄的身影,住持方丈亲自为他剃度,黑发落满周身,刚刚剃个干净。
唱经结束。
师父说:“裴度,你既决心向佛,皈依三宝,从今起,便要舍弃俗家姓名,为师赐你法号觉真,愿你在佛法中离苦得乐,求得真意。”
“多谢师父。”
裴度虔诚跪拜,随后站起身,双手合十,慢慢走向大殿门外。
裴父裴母与裴家一众仆人皆是目瞪口呆,惊讶的表情仿佛天塌地陷。
宝诺看见他那颗光秃秃的圆脑袋,眼圈儿一下子通红。
知道他自幼喜爱佛法,也猜到他会躲来寺庙,但绝没想过他会直接出家。
谢随野抓住宝诺的胳膊,谨防她脚软站不稳。
“阿度,”裴父满眼骇然,不可置信:“我的儿,你怎么……”
谢随野瞥过去,似笑非笑道:“恭喜裴老爷,你们家要出一位高僧了。”
“……”
惊世骇俗的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方才还卯着劲准备找他算账的父母完全呆在原地。
怎么不是私奔?
怎么会是剃度出家?!!
他是乡试魁首啊,前途无量的平安州举子,会试在即,他怎么可能出家为僧啊?!!
裴度平静地看着众人,告诉他们:“我与凡尘俗世再无瓜葛,诸位施主请回,莫要在此打扰师父们清修。”
裴母一头栽倒,昏厥过去。
住持方丈立刻出来处理:“快把裴夫人和裴老爷送去厢房,给他们吃两颗护心丸。”
丫鬟婆子手忙脚乱,闹哄哄,不得安宁。
裴度等着人群散去,走到好友跟前,抿了抿嘴,说:“宝诺,替我高兴吧。”
宝诺喉咙酸堵,眼睛鼻子通红,眼泪几乎掉下来,她立马扬起嘴角,冲他笑着点头:“嗯!”
他终于做成自己想做的事了。
第27章
风雪的天气里, 多宝客栈烟雾缭绕,这几日主打全羊宴,每天换着花样吃羊肉, 乳炊羊,羊蝎子, 山煮羊,烩羊肉, 盏蒸羊……香味儿飘到半条街外都能闻到。
宝诺从宝华寺回来,心神不宁, 中午谢随野和谢司芙的朋友过来小聚,雅厢内开着两扇窗,桌下有脚炉取暖, 酒菜摆满圆桌。
“冬日吃羊肉赏雪, 就是舒坦。”
众人聊着平安州的趣闻,近来最轰动的莫过于裴度逃婚又出家为僧这件事。
“才一上午就传遍了, 甄小姐亲自跑去宝华寺要人, 被住持拒之门外,裴家都乱套了。连知州大人都震惊不已,想让裴度的老师劝他三思而行,那可是解元啊。”
“唉, 我看受打击最大的莫过于裴老爷裴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去年多么风光,这才过去多久,人生起伏如此跌宕,惊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