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诺屏住呼吸,脑中闪现的想象令皮肤酥麻,不由得抖了一下。
对了,她是和谢知易蹭鼻尖,不是和谢随野蹭。
同一副躯体,但感觉大相径庭。
以前宝诺讨厌谢随野,最大的原因还是为了谢知易。
可三年过去,她已经长大,不再以孩子的心态感情用事,仔细想想,除了最初的不愉快,谢随野后来对她并不算差,甚至很好,只是他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常常背道而驰。
如果能让他主动说出心里话,那该有多刺激?
宝诺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正常了。
谢随野忽然在这时睁开眼,宝诺心一颤,却没有回避,大胆与他对视。
他竟也不问,就这么跟她沉默相对,过了会儿又闭上眼休息,让她观赏个够。
按理说,许多人对于“被看”都会产生抗拒心理,不舒服,不自在,更有甚者会立刻恼怒反击,阻止对方无理的视线。
可是谢随野偏偏相反,他似乎很享受被宝诺看,享受她的视线流连在自己身上,无论她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即便是冒犯,他都觉得舒服。很舒服。
宝诺自然觉察到了。
那种微妙的,不能言明的,游走于危险边缘的……禁忌。
马车停下来了。
阿贵笑说:“大掌柜,四姑娘,你们先进去,我搬箱子。”
宝诺掏出钥匙开门,隔壁住着一家五口,小女孩抱着土狗跟她打招呼:“姐姐,你回来啦?看我的小黄,它又长大一些了。”
宝诺开了门,想过去抱抱那只几个月大的小土狗,被谢随野冷冽的目光制止。
差点忘了,他不喜欢宠物,尤其小猫小狗,家中严令禁止豢养。
这不是谢随野一个人的喜好,谢知易也一样,哪怕他对宝诺予取予求,宠物之事也未松口,宝诺小时候特别想养小狗,怎么求他都没用。
“……”
算了。宝诺把小黄还回去。
狗狗这么可爱的东西,他居然厌恶至此,真是没品位。
阿贵搬箱笼进门,谢随野等着她走近,自然而然拉过她的手:“带我参观参观。”
宝诺往下瞥了眼,由得他拉手:“我这院子很小,没什么好看的。”
谢随野打量四周:“确实小得可怜,一个人倒凑合,再多一人就局促了。”
宝诺拧眉笑道:“这话不能被我的邻居听见,差不多的房子,他们一家五口都住得,你还嫌窄?”
谢随野不以为意,问:“除了一家五口,东边住的什么人,男的女的,有家室了吗?”
“东边房子空的。”
“房主呢?”
“是个老婆子。”
他点点头,各屋里瞧过,阿贵已将行囊摆在堂屋。
“你先回去吧。”谢随野吩咐。
阿贵懂规矩没有多问:“好嘞。”
宝诺莫名有点紧张,不是在客栈和他相处,好似脱离了某种束缚,新奇又令人焦躁不安。
谢随野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下,双腿交叠,身体略歪着,胳膊搭在扶手上。
宝诺闷头整理那几箱东西。
“惊鸿司衙门离这儿多远?”
“不远,转过街角就到。”
“平日散值你都做些什么?”
“很少按时散值,晚上也忙,忙完回来洗漱,看看卷宗就睡了。”
“这么无聊。”谢随野抚摸额角,有些意兴阑珊:“还以为你做游影的日子多姿多彩,乐不思蜀。”
宝诺白他一眼:“我们是查案,你当吃喝玩乐呢?”
“交新朋友了么?”他又问。
“我和同僚相处挺好的。”宝诺查看二姐送的瓶子罐子:“闲时一道吃酒,聊至深夜,我这儿客房都给他们备着呢。”
谢随野眯起眼睛:“你是说,有男子在你这里过夜?”
宝诺怔住,抬眸望过去:“什么?”
他瞥她一眼:“就那么几盒胭脂水粉,你翻来覆去的要看几遍?”
宝诺耳根微烫:“你管我?”
他又把话题绕回去:“虽是同僚,也不好让男子留宿,你一个未出阁姑娘,又是独居,传出去不像话。”
宝诺摸摸鼻子:“我知道,只有女子留宿过,大家懂得分寸。”
话音落下,忽而觉得怪异,她都已经长大,搬出家,吃上官粮,独当一面了,怎么到他嘴里却像不谙世事的孩子,衣食起居和交友都得报备?
这人不知不觉间就拿起大哥的架子来了?
宝诺心下又气又笑,忽而灵光一闪,不知出于挑衅还是捉弄,她说:“你也是男子,不好久留,该回了。”
谢随野眉梢挑起,语气不屑道:“我和他们一样吗?我是你哥哥。”
“旁人又不知道,你当整个平安州都认识你么?”宝诺越说越来劲:“我的邻居是老实本分的一家子,传统守旧,见不得年轻男女独处一室,你要再待下去,他们定要传我的谣了。”
谢随野若无其事轻笑:“那就传呗,怕什么?”
宝诺嗤道:“方才还语重心长提醒我避嫌,到你自己身上就另一番说辞,真是好兄长。”
谢随野问:“你希望我避嫌么?”
宝诺屏住呼吸:“……我开玩笑的,大白天,门敞着,邻居没那么无聊。”
“那我要是晚上来呢?”
轰地一声,宝诺心口地震,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什么?”
谢随野歪在椅子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语气缓慢而平实:“你听见了。”
宝诺头脑发烫,寒冬腊月竟有中暑的迹象,喉咙透不过气,她逼迫自己镇定,哪怕是装,也要装作镇定。
然后抬头直视:“晚上来做什么?”
要疯了,他的眼神怎会那么深,那么沉?
宝诺有些招架不住,尤其在他持续的沉默里,无声的海浪要将她吞没。
谢随野若有若无地拨弄左手的翡翠扳指,视线锁在她身上,像暗夜弥漫的海雾,缭绕,深郁。
“没什么。”他放过她这遭:“若哪日在附近喝醉了,回不了家,想来借宿。”
宝诺不由暗自松一口气,假装手里很忙,胡乱整理箱笼:“可以呀,你是我哥,又不是外人。”
谢随野盯着她,那侵略性的目光收也收不住,不属于兄长和家人的眼色,是陌生而危险的信号,像动物潜伏在身边,进攻前散发出生猛的非人气息。
大概担心吓到她,这才收敛,恢复她熟悉的面貌。
“时间还早,跟我出去走走。”
“去哪儿?”
谢随野起身来到她身旁,低头看着乱七八糟的行囊:“忙活这么久,就收拾成这样?”
“……”
他拉住宝诺的手腕:“你平日常去哪些地方,带我转转。”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宝诺也不想继续假装忙碌,傻得很,于是跟他一同出门。
慢慢绕了两三条街,走走停停,她发现谢随野根本没有目的地,只是堂而皇之地跟她到处闲逛,让附近的人都看见有他这号人存在。
“老四!”
宝诺遇见同僚左帆,他并非本地人,过年回了趟老家,风尘仆仆。
“哈哈,恭贺新禧,我带了些特产,一会儿你在家么,我给你送去。”
谢随野打量他。
左帆被盯得浑身难受,笑说:“这位仁兄是?”
宝诺道:“这是家兄。”
左帆抱拳,正要打招呼,谢随野冷不丁补充:“是表兄。”
左帆露出古怪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
宝诺轻咳一声:“我猜你带的特产是云糕,对吗?”
左帆笑道:“对呀,去年没空回去,今年祖母备下好多点心,我行李都快装不下了。”
草草闲聊几句,左帆回了惊鸿司,谢随野问:“他怎么喊你这么亲热?”
宝诺不解:“有吗?”
“我以为只有家里人叫你老四,外人应该加上姓氏。”
宝诺回过味来,告诉他说:“不是家里的叫法,我们训练两年都喊编号,习惯了,恰好也排老四而已。”
“是么。”
“是。”
谢随野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目光隐含好奇:“果然长大了,你有同僚,我还觉得不习惯。”
宝诺嘀咕:“那你要是听见旁人叫我谢大人,岂非惊掉下巴?”
他抱着胳膊:“谢大人,说什么呢?”
“……”宝诺转而去看天色:“还瞎逛么?”
谢随野:“你的逐客令可以再委婉一些。算了,我也乏了,先回客栈,你记得初十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