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有些低沉, 听上去并非少女,也不娇气。
没一会儿客人上楼, 稀松平常地打了声招呼:“杏娘,刚从外边回来?”
“嗯,出局吃酒, 没耽误你时间吧?”
“不耽误, 一炷香时间够了。”
“你母亲今日六十大寿,府上大摆宴席, 你这么出来好么?”
“不碍事, 吃过饭,女眷看戏去了,我出来透透气。”
杏娘淡淡应了声,宝诺听那语气, 以为他俩要吃茶下棋,谁知下一句便将她惊得犹如五雷轰顶。
“衣裳脱了,乖乖坐到椅子上,臭老狗。”
男子的嗓音也变得虚弱而兴奋,方才还平和的态度霎时卑微至极:“是,老狗听命。”
宝诺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 忍不住往窗缝里看,呼吸不由自主停滞。
只见屋内灯光昏黄,影影绰绰,中年男子脱下衣衫,轻车熟路,自己用麻绳把自己捆在椅子上。而那个叫杏娘的女子挽起衣袖,手中拿着马鞭,用无比轻蔑的眼神打量男子,仿佛在看一只低贱的畜生。
“杏娘,我……”
话音未落,皮鞭刷一下抽打在他胸膛,女子冷斥道:“贱骨头,我允许你开口了吗?叫我什么?”
男子骤然吃痛,脸上露出无比畅快的满足之色,抖着嘴唇叹息:“对不起,主人……”
杏娘的鞭刑没有因此停下,反倒变本加厉。
“我是主人,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您的狗,最忠诚的狗。”
“狗怎么不会叫?快叫给我听。”
“汪、汪汪!”
宝诺耳根涨红,难以置信,方才彬彬有礼的男女忽然玩起这种把戏,淫靡下流的话语不断从两人口中吐出,每个字都是惊世骇俗。
一只大掌悄无声息捂住了她的眼睛。
宝诺险些忘记谢随野还在,他也看见了。
这下岂非更尴尬?她盯得那么投入,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正当此时,屋内传来男人持续痛苦的呻吟,宝诺立马拉下覆盖双眼的手,忙不迭凑到窗缝细瞧,原来他们开始玩滴蜡,杏娘一脚踩着他的膝盖,手里的蜡烛倾斜,游走在他身体各处。男人扬起脖子放声哀嚎,兴奋到浑身肌肉紧绷,不住地颤栗。
“爽吗?”杏娘冷嗤:“看你这副下贱的蠢样,你爹娘知道吗?你夫人孩子知道吗?堂堂一个当家老爷,跑来我这儿做狗,你说你贱不贱?”
男人已然爽到丧失理智:“我是天下最贱的烂货,我愿意趴在您脚边亲吻您的脚趾……”
“别脏了我的脚。”
杏娘说完这句,扔了蜡烛,脱衣骑到他身上。
宝诺双颊烫得快出血,挪开视线,转头去吹夜晚的冷风。
谢随野发出很轻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怎么不继续偷看了?”
宝诺赶忙抬手捂住他的嘴,用眼神示意他安静,这要是被里边的人发现,那还得了。
谢随野挑眉讥讽。
屋内的动静越来越大,每一个动作都能清晰地听见,不用眼睛看也能明白他们每一步有多激烈。
宝诺心乱如麻,这感觉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想离开这个是非地,抬腿欲下楼,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没有力气。
一定是先前跑了太远的路,累的。
“紧张什么?”谢随野取笑她:“以为你见多识广多大能耐,这就不行了?”
说完他便轻巧利落地跳了下去。
“来。”谢随野张开双臂。
宝诺抿唇想了想,坐到朱红栏杆上,双腿挪到外边,相信他,自己没用劲儿,深吸一口气跳下去。
桃夭仙子从天而降。
谢随野被砸个结实,也抱个满怀。
他的胳膊修长有力,抱这么个大活人也是轻而易举,毫不费劲。
“你还真跳?”谢随野垂眸笑看着她,颇为调侃:“不怕我失手,或者故意把你丢下?”
宝诺:“你舍得么?”
谢随野一愣,目色幽暗几分。
“我要下去。”
“腿不软了?”他有些不舍地松开她,转而牵起她的手:“不是游影么,既然查过官员宿妓的案子,应该见惯不怪了吧,怎么看见人家行房事激动成这样?”
“我哪有激动?!”宝诺当即否认,撇撇嘴:“什么叫见惯不怪,我也没见过这种特殊的癖好,稍微有点好奇罢了。”
“施虐的时候你看得最起劲。”谢随野轻嗤:“不学好。”
宝诺努嘴不语。
两人从暗巷转出去,长街灯火如昼,镖师仍在四处搜索,谢随野说:“你这身衣裳太显眼了,他们追来时应该只看清衣裳。”
宝诺便将这夸张的大袖袍给脱了,里头是鹅黄长衫,没那么扎眼。
“他们来了。”谢随野拉着宝诺窜入旁边最热闹的赌坊。
人头攒动,水烟雾气弥漫,围坐赌桌边的男女瞳孔充斥着血色,纸醉金迷,伴随庄家摇晃骰盅,他们像嗜血的野兽,狂躁兴奋,欢呼大叫。
宝诺目不暇接,尚未来得及反应,她被谢随野带到一张大方桌前落座。
这张牌桌的位子所剩无几,所以宝诺是坐在了他腿上,被他虚揽怀间。
“干什么?”宝诺攥拳抵住他肩头:“这种时候玩牌?”
谢随野不以为然:“否则你继续出去捉迷藏?”
说话间,阴魂不散的镖师找到赌坊来,挨桌搜寻。
“追那么紧,真是堪比训练有素的烈犬。”她眯眼嘀咕。
“专心点儿。”谢随野拍拍她的后腰。
宝诺回过神,原来已经开始洗牌了。她便自觉将骨牌砌起来。
庄家掷骰,闲家取牌,一次拿到四张骨牌,组成前道、后道两组,与庄家比大小。
宝诺不会推牌九,接下来都交给谢随野。
气势汹汹的镖师眼看就要转到这桌,宝诺搂住哥哥的脖子,亲昵地偎到他身上。
那些镖师以为她被劫持,自然不会怀疑举止亲密的男女。
“刚坐下就困了?”谢随野稍稍低头,脸颊贴近,略微蹭了蹭,嗓音低沉:“靠着我眯会儿吧。”
宝诺被他说得果真打了个哈欠。
谢随野视线放回牌桌,面对周遭赌徒,目光漠然,不带一丝活气。
镖师在赌坊游荡,引起打手的注意,上前与之交涉,把他们赶了出去。
宝诺放松下来,四周烟草缭绕,只有哥哥身上是干净的,很好闻。宝诺为了坐得更舒服些,腰肢也放软,胳膊圈着他的腰,侧脸抵住胸膛蹭蹭,竟有些昏昏欲睡。
她想起小时候除夕守岁,多宝客栈一大家子围坐榻上,窗外白雪纷飞,炉子里炭火烧得旺盛,瓶中腊梅馥郁芬芳。伍仁叔和哥哥姐姐们打牌,那时宝诺困了,就在旁边打瞌睡,家人的说话声忽轻忽重,一直持续,像窗外不绝的风雪。她窝在锦被里,心里无比安稳。
“哥哥。”宝诺迷迷糊糊唤了声,依恋突如其来,不由将他抱紧。
谢随野没说话,腾出一只手轻拍她的背。
要死了,宝诺根本无法抵挡这样的亲昵,作为家人那部分的信任和依赖,区别于所有感情,与生俱来的牵扯勾连,亦是此生最温情之所在,是宝诺无法克服的软肋。
有哥哥在,什么都不用担心,即便在赌坊睡觉也可以高枕无忧。
宝诺打了个盹儿,揉揉眼睛坐起身,发现桌前堆着一叠银票和沉甸甸的金锭银锭,她霎时神思清明,猛地回头问:“你赢的?”
谢随野挑挑眉,仿佛对他来讲只是小菜一碟。
宝诺高兴,赶忙掏出钱袋子,装得满满当当。
“出息。”谢随野调侃,忍不住捏她柔软的耳垂:“时辰不早了,回吧。”
“嗯。”乌烟瘴气的地方,再多待一刻都要窒息。
两人离开赌坊,夜风拂面,宝诺深呼吸,闻到风里有蔷薇花的幽香。
镖师大概已经放弃这片区域,空手回去复命了。
“总算甩掉那群跟屁虫,可以清净片刻。”说到这里宝诺觉察不对劲,即刻反应过来,拧眉道:“不对,我的任务被你搅黄,下次再接近章雨伯他必定警觉,你坏我好事意欲何为,说。”
谢随野不加掩饰的轻蔑呼之欲出:“好事?怎么,你和他在马车上很聊得来?”
宝诺一听那语气就知道他不爽:“还行,假客套罢了。”
“还行?”他嗤道:“看来我不该打扰你们相处,那么一段路你就对他另眼相看了。”
“……”宝诺怀疑他耳背,只听见“还行”两个字,后半句直接给忽略。
谢随野绷着脸迈开长腿往前走,宝诺也不开腔搭理。
转过街角,路边店家飘来甜酒香,宝诺立马扯住他的袖子,眼睛发亮:“有夜宵吃,哥哥。”
听见“哥哥”俩字,他停下脚步。
宝诺连哄带拽:“走嘛,尝尝宴州的酒酿,我饿了。”
谢随野黑着一张脸陪她在街边小摊落座。
“忙活大半日,水都没得喝。”她端起米酒猛地喝下大半碗,又让老板直接端一锅上来。
灯火如昼,远处夜空烟花绽放,绚烂而稍纵即逝。
“怎么有人放烟花?”宝诺问:“今天有什么节庆吗?”
谢随野思忖片刻:“春分吧。”
她眨巴眼睛好奇道:“宴州也过南朝的节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