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红毛大头发抖的嗓音,宝诺奇怪地回过头,发现他居然眼含热泪,几乎喜极而泣。
永乐宗众人皆是骄傲动容的模样。
宝诺不由在心下惊叹,可想而知,哥哥在他们心中的威望有多高。
薛隐山当然也看得出来,整个继位大典都是在向宴州展示永乐宗的实力,八部盟来了两位护法,脸色可谓相当难看。
薛隐山暗暗庆幸,没有和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宗主成为敌人。
等到仪式结束,他走到宝诺跟前,仿佛先前的矛盾没发生过一般,笑意随和地说:“四姑娘,我九华门与南朝犹如手足兄弟,不可分割,朝廷要找的罪犯便是我的仇人,那蒲察元挥早已被我扣押下来,明日便将他处理干净,扳指送到永乐宗。”
宝诺见他态度转变得如何彻底,也不知和谢随野达成了什么交易,点点头:“好。”
午宴欢庆,薛隐山喝得伶仃大醉,被弟子搀扶下山,棠筠却没跟着离开,还把棠玉浮也叫住了。
“姑妈?不走么?”
棠筠看着满堂华彩,难以抑制心里翻腾的情绪,冷笑道:“走?这里原本是我家,原本应该是我们的东西,走哪儿去?”
棠玉浮见她神色冒出一股熊熊焰火,暗叫不好,赶忙找借口躲避:“义父喝多了,我得看着他……”
“站住。”棠筠眯眼瞥过去:“没出息的东西,堂堂宗门千金,竟然怂成这样,你对得起你爹娘在天之灵吗?”
棠玉浮额角跳得厉害:“姑妈,你要做什么?”
“哼,苟且偷生有何意趣,不如放手一搏。”棠筠起身,抬起高傲的下巴:“当年的债,总该有人给我们一个说法。”
她拉着棠玉浮径直往书房走。可惜永乐宗今非昔比,她转啊转,根本找不到书房的位置,随即抓住两名弟子问路。
谁知弟子只肯带她回大厅吃席的地方。
棠筠怒火中烧:“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然如此无礼!”
棠玉浮被她吼得心下狂跳,两个弟子却无动于衷,反呛道:“客人请往前厅去,莫要在别人家院子里乱逛,这不礼貌。”
“你说什么?!”
“姑妈,算了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自然是找他们宗主!”
这时后边传来红毛的笑声:“棠筠前辈,你找宗主何事呀?”
她猛地回过身,看见红毛大头和另外两个堂主慢悠悠走近。
“呵,”棠筠笑说:“我在永乐宗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
红毛顺应着点头:“那是,老黄历了嘛,如今永乐宗上下只认宗主,认识您的人不剩几个了。”
棠筠脸色发青:“我犯不着和你们这种小角色讲话,书房在哪儿,我要见厉随野。”
红毛立即为她引路:“来,我带您去。宗主和长老在书房谈事情,这您都晓得,真是对我们宗主时刻关注啊。”
棠玉浮预感很不好,想走却骑虎难下,急得额头冷汗直冒。
红毛和另外两人显然是要凑热闹,一路恭恭敬敬地把这位祖宗送到书房,还没等他进去禀报,这祖宗自己提起裙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
谢随野坐在一把紫檀圈椅里,见有人擅自闯入,莫名其妙地抬起眼。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
红毛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宗主,棠筠前辈想见你。”
谢随野没瞎,看见了:“你有何事?”
棠筠对他冷淡的态度相当不满,挺直了背脊:“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你娘当初见了我都得客气相迎,你倒乖巧,连一声筠姨都不叫。”
谢随野单手支额,略笑道:“确实今时不同往日了。”
棠筠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说。
一旁的长老脸色很难看:“棠筠,你早已不是永乐宗的人,为何跑来这里摆谱?太无礼了。”
曾经效忠棠氏的长老竟然也不向着她,棠筠讪笑出声:“人走茶凉啊,我兄长若还在,岂容你们这般欺凌于我?”
长老怒拍扶手:“荒谬!当年永乐宗险些葬送在你兄嫂手中,整整十年才恢复元气重振旗鼓,你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倒想起自己的出身了?你背弃宗门投入薛隐山门下,我们没有找你算账,已经够体恤你的难处了!”
棠筠被惊得心脏狂跳,但最后那句话又让她把前边的指责全部抛之脑后,“难处”,没错,他们还知道她有难处?
棠玉浮赶忙拉她:“诸位爷爷,我姑妈吃多了酒,口不择言,你们别跟她计较,我马上带她回去……”
话音未落,棠筠一把扣住侄女的手腕:“你还叫他们爷爷?呵,你爹娘被谁所害?厉濯楠!他处心积虑鸠占鹊巢,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这群老头不仅扶持他上位,还弃我们于不顾!”
其中两位长老气得直接站起身:“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错了?”棠筠笑道:“罪魁祸首在这位子上坐了快十年,现在又传给他的儿子,呵呵,你们不心虚吗?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你……”长老头晕眼花,一个踉跄跌回圈椅。
红毛差点笑出声。
谢随野只觉得她嗓门太大,吵得头疼,又觉得好笑:“你到底有什么事,切入正题吧。”
棠筠昂首挺胸,摊开双臂,一个理直气壮的姿势,看起来很厉害:“拨乱反正,物归原主,棠家后人还在,永乐宗理应由她执掌。”
谢随野目光转向棠玉浮,扫了一眼,又看着野心勃勃的棠筠,笑说:“我竟不知永乐宗还能世袭。宗主之位向来靠实力厮杀,你想要,凭实力来拿,我恭候大驾。”
红毛道:“前辈,你在九华门待的时间长了,是不是分不清两派的差别?”
“轮不到你质问我!”棠筠烦躁地瞪他一眼,抓着侄女往前两步逼近:“玉浮本是永乐宗的千金小姐,小小年纪成了孤女,无家可归,只能寄身于九华门,十年来受人摆布,小心翼翼苟活至今,你们如何忍心让她继续流落在外?”
谢随野看看手上的戒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棠筠哼笑:“你爹就是始作俑者,是他害死我兄嫂……”
谢随野抬手打断:“对了,我替你们手刃厉濯楠,挫骨扬灰,你还没谢我呢。”
棠筠简直目瞪口呆,张嘴说不出话。
长老缓过劲来又开口:“若非宗主查明真相,你到现在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永乐宗百废待兴之时你不回来,躲在九华门享清福,如今见着宗门繁盛,你眼热了,竟想捡现成的果子吃!我告诉你,现在的永乐宗和你半分关系都没有,即便棠策繁黛活过来也没他们的份儿!”
堂主与长老难得意见一致,红毛接话:“我说棠筠前辈,你口气真的很大,想要宗主之位,出去问问外面的弟子,哪个答应?”
棠筠忽然一下没了对策,头昏脑涨之际转向侄女寻求同盟:“玉浮,他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
棠玉浮低着头,浑身发抖,咬牙抬起脸:“姑妈,你真的太丢人了。”
说完这句,她扭头跑出书房,飞似的逃远。
第47章
“筠姨。”谢随野还是给她留了面子:“既然做了九华门的人, 还是别惦记永乐宗了,倘若薛掌门知道你来这里大吵大闹,那就不好办了, 你说是吧?”
这句话几乎绝杀,棠筠听见薛隐山的名字, 什么雄心壮志都抛诸脑后,立刻走人。
棠玉浮回家哭了大半日, 傍晚昏昏沉沉睡过去,醒来天色已晚, 芍芍在屋里守着她。
“小姐你终于醒了,我让厨房给你热热饭菜。”
“有点渴,给我倒杯水。”
“行。”
她喝了水靠在床头打量窗外的夜色, 呆呆地问:“几更天了?”
芍芍正要回答, 这时棠筠端着漆盘进来,她只能抿嘴退了出去。
棠玉浮看见姑妈, 立刻坐直身体, 如临大敌。
棠筠轻轻叹息,笑说:“给你做了银耳羹,晚上没吃饭,肯定饿了吧?”
棠玉浮不语。
姑妈来到床前, 摸了摸她的鬓发:“傻孩子,我们是亲人,有什么话说开就是了,难道还有隔夜仇不成?”
棠玉浮依旧没吭声,只是低头端起碗,默默吃银耳。
棠筠看着她,又叹一声气:“罢了, 以后别再提永乐宗,回不去的家,其实早就不是我们的家了,都怪我痴心。”
棠玉浮抿了抿嘴:“不怪你,姑妈,我知道你对永乐宗有感情。”
棠筠等她吃完,把漆盘和碗放到小桌上,再回到床边:“好孩子,姑妈盼着你好,只怕你年轻不经事,稀里糊涂就断送了自己的青春,得不偿失啊。”
棠玉浮说:“我明白姑妈的担忧,只是我也大了,往后的日子还是考虑实际一些的问题吧。”
“是,你说的没错。”棠筠点头思索:“留在九华门也好,你是薛隐山的义女,虽然大家各有所图,但毕竟一同生活十年,他对你多少还是有感情的。如今九华门与永乐宗交好,即便你不能嫁给垂曜天,想来薛隐山也不会为难你。”
棠玉浮见她想通,心下微微叹息,主动靠进她怀里,脸蛋贴着她的肩:“其实我心里何尝不茫然,不知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自己又能做什么。眼瞧着年岁渐长,日子一天天过去,活得迷迷糊糊的……”
棠筠轻拍她的背:“是啊,女子总要嫁人。”
棠玉浮说:“垂曜天那种男子高不可攀,和他讲话我都害怕。日后找个情投意合的郎君,对我好,脾气温柔,我就很满足了。”
棠筠默了会儿,笑说:“这个倒是不重要,再怎么情投意合,过几年就淡了,找夫婿还得看他的背景条件。”
棠玉浮现在也没有太多心思想这些:“以后再说吧。”
棠筠笑道:“你今年二十有二,是该考虑终身大事。”她停顿片刻:“好孩子,记得荣盛的袁老板吗?逢年过节常和你义父吃饭的那位,他夸过你知书达理,有大家风范呢。”
“荣盛袁老板?那位绸缎商?”
“是呀,他家字号都开到了北境上京,人脉可广了。”
棠玉浮慢慢直起身,拧眉看着她:“什么意思?”
棠筠拉着她的手笑说:“姑妈为你做打算,数来数去,只有袁老板这样的家世才配得上你。”
棠玉浮脸色煞白,瞬间推开她的手,瞳孔飞快晃动,屏息许久才开口:“他比我义父年纪还大,家中还有妻儿。”
棠筠依旧笑着,带几分讨好:“他那个夫人病怏怏的,不是长寿之人,我和你义父商量,若你嫁过去,先暂时委屈一下,做个姨娘,只是个名称罢了。没两年熬死他夫人,你就是荣盛的女主人了。”
棠玉浮攥紧手指,强自忍耐:“义父怎么说?”
“唉,他自然有顾虑,把你嫁给他的好友,传出去不好听,怕人议论。但他也说了,看你自身意愿,只要你想嫁,他也没什么好阻拦的。”
话音未落,棠玉浮斩钉截铁:“我不想嫁。”
棠筠嘴角抽动,想了想又说:“姑妈是过来人,年轻时也喜欢漂亮的小郎君,可男人徒有外表根本没用啊。你得学聪明些,眼界放宽,别像那些市井丫头一样眼皮子浅……”
棠玉浮直接别开脸。
棠筠胸膛起伏:“你几岁了?还想着情情爱爱,幼不幼稚?男人有钱有势就行,管他多老多丑?醒醒吧,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