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应该是通过光感应的,就在她放下的瞬间,天真俏皮的女声即刻响起:“お帰りなさい!”(欢迎回家!)
厨房里没开灯,冰箱门半敞,折出冷冷的、雪白的光束,是此刻唯一的光源。
林霜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大约30秒,企鹅又对她说:“寂しいですか?”(很寂寞吗?)
隐秘心事被戳中,她霎时惊醒,欲盖弥彰地抬手,砰的一声,用力合上冰箱门。
声音和光源一同消失了,她仍然站在漆黑的房间里。
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身体违背大脑,驱使着她伸出手,再次打开冰箱——
“ちゃんとご饭を食べようよ。”(要好好吃饭哦。)
“ずっと君のそばにいるよ。”(我会一直陪着你。)
“今日はいかがでしたか?”(今天过得怎么样?)
“君は僕にとって特別な存在だよ。”(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
门开了很久,光也亮了很久,直到某一秒,冰箱触发系统警报,企鹅扬声提醒:“たすけて、暑すぎる!”(救救我,太热啦!)
冷空气扑面而来,像在淋一场冷雨。
林霜羽忽而想起在小樽的某一夜。
她陪陈梦宵去7-11买烟,出来时,外面在下雨,她想留在屋檐底下避雨,却被他一把抓住,不管不顾地跑进茫茫雨雾。
就这么湿漉漉地、漫无目的地一路跑到堺町通,雨停了。陈梦宵松开她的手,回头看她,紧接着,笑得前仰后合。
她起初不解其意,直到他俯身,指腹轻轻蹭了一下她眼尾晕花的眼线。
不照镜子也猜得到自己此刻有多狼狈,林霜羽不禁气恼,捂住半张脸,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而陈梦宵眼睛半弯着,笑容里的捉弄昭然若揭。
周遭人来人往,他拨开她遮脸的那只手,再次靠近,端详片刻,用日语回答她,还是很漂亮。
漂亮。きれい。kirei。
那是她第一次把某个单词的日语发音记得那么清楚。
车水马龙的街头,陈梦宵穿着深蓝色冲锋衣,站在透明的玻璃橱窗前,雨水还在窗沿蜿蜒地流,霓虹灯影滑过那张明媚多情的脸,红红绿绿,模糊一片。
就是这样似是而非、似有还无的时刻,让她无法责怪,难以割舍。
最后停留在脑海里,无论如何挥之不去的,是很久之前,旁观陈梦宵和朋友因一件小事争吵。最后对方先妥协,无奈地问他,陈公主,你到底想怎样?
此时此刻,她真的也想问一句,陈梦宵,你到底想怎样。
第18章
“今日もがんばってね!”(今天也请加油哦!)
百叶窗高高卷起,露出清晨时分特有的鸦青色天空,弄堂里的法国梧桐正在缓慢落叶。
林霜羽站在冰箱前发了会儿呆,而后伸手,拿出一颗牛油果,两枚鸡蛋,以及半袋吐司。
早餐就这么草草解决,她穿上牛仔外套,长发挽到脑后,用鲨鱼夹固定住,出门上班。
房东阿姨正在二楼斜对面的小厨房煮面,听见脚步声,笑吟吟打招呼:“林小姐,侬好呀。”
林霜羽笑笑:“阿姨早。”
“下午就有人过来修灯啦,那工人也是个老滑头,侬晓得伐,精刮得要死,一分一厘都不让。”
林霜羽轻易读懂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假装不懂,毕竟坏的是楼道灯,不是她房间的灯,没道理这也要租客摊钱,于是闲聊几句,低头看了眼时间,客气道:“阿姨,我先走了,不然上班要迟到。”
踩着点儿赶到咖啡店开门营业,外卖平台已经堆了不少预订单。
争分夺秒地处理完第一批订单,浇完花,林霜羽一口气喝掉半杯冰美式,总算活过来,挪出角落里的黑板,半蹲下来,用粉笔写「今日推荐」。
太过入神,背对着木质大门,没听到推门声,只听到晴天娃娃叮咚作响,而后是稍显凌乱的脚步及交谈。林霜羽还在写下一杯“酸橙肉桂伯爵”,没回头,提高音量道:“欢迎光临,可以扫码点单。”
其中一个男人问:“在哪扫码?”
她耐心道:“收银台左下方,您看一下。”
“噢,找到了。”男人扭头问同伴,“你想喝什么?”
女孩纠结几秒:“还是冰美式吧,我最近减肥呢。”
男人选好,又问另一个人,这回客气很多:“你呢?”
咖啡店音响连的是她的蓝牙,歌单随机到OOR的那首《カゲロウ》,林霜羽写完最后一列,换彩色粉笔装饰,恰在此刻,耳边听到那个过分熟悉的,懒洋洋轻飘飘的声音:“有推荐吗?”
好像在吃东西,咬字含混。
后背一僵,手里的粉笔差点掰断。
怀疑是自己没睡醒,林霜羽捏着粉笔转身,而后,在金灿灿的清晨,在自己工作的咖啡店,看到了数日未见的陈梦宵。
薄荷绿的针织连帽衫,阔腿工装裤,以及脚上的潮牌运动鞋,他穿得休闲却吸睛,就坐在收银台对面,嘴里咬着半块红豆面包。
那张多情的脸不笑时气质很冷,眼底薄薄的傲气也浮出水面。
阳光明亮,透过玻璃窗毫无遮挡地浇进来,将他微卷的发梢晒成类似麦穗的颜色,像日剧里的经典滤镜,随着偏头的动作,露出耳垂一排款式各异的耳钉,以及银色的圆环耳骨夹。
都是奢牌,款式也算简约低调,偏偏被他一戴,分外张扬,帅得很有攻击性。
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将包装纸丢进垃圾桶,见她还没反应,陈梦宵下巴朝着黑板的方向轻抬:“写完了?”
这一秒钟,林霜羽才算真正回神,弯腰将黑板推到门边相对显眼的位置,尽量若无其事:“写完了,今日推荐都在上面,你看看想喝哪一款。”
她曾经跟陈梦宵提过她在这家咖啡店上班,但他从没来过。
无论是一年前回国的那次,还是现在。
所以今天是刚巧路过么?
女孩也跟着看黑板,随口提议:“要不点薄荷可可?又提神又能补充热量,今天估计要拍一整天。”
林霜羽下意识提醒:“这一款杯壁会涂巧克力酱。”
女孩没明白:“怎么啦?”
空气因此静默一瞬,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音响里干净温柔的日文歌还在静静流淌,片刻,陈梦宵出声:“没怎么,只是我不喜欢巧克力。”
目光在黑板上稍作停留,又说:“我要柚子冷萃。”
这种眼神,这种语气,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接过吻,没睡过,没抱着她洗过澡,没陪她在半夜看过电影,当然也没给她送过企鹅玩具,没在她询问之后,回复那句“不喜欢就丢掉”。
不过是一场顺水推舟的ONS而已,成年男女,你情我愿。
想得太多就没意思了。
叮咚一声,系统显示小程序下单完成,林霜羽收回视线,转身走进制作台。
心不在焉地取外带杯,冲洗手柄,对面的闲聊时不时飘过来,在聊现场布景,打光及走位工作,联想到Amy之前说过的话,她意识到,陈梦宵那部片子已经开工了。
不知聊到哪里,她听到陈梦宵不咸不淡的声音:“拍戏又不是套公式,提前Scene Scheduling只能确立框架,具体还要根据现场情况和演员状态再调整。”
他的中文比起之前明显有进步,然而一些术语还是不熟练,需要中英夹杂。
男人应该是工作人员,不禁叹气:“这样工作量不是又增加了?今天的部分拍得完吗?”
“拍不完就明天接着拍,否则也是废片,也不能用。”
男人没再争论,选择妥协。
显然,陈梦宵是很会折磨演员和团队的那类导演,尽管年纪轻轻,还是个刚毕业的学生。
没再分神去听他们的交谈,林霜羽认真萃取,做最后一杯冷萃。
咖啡磨成粉,香气四溢,她转身从冰柜里取新鲜柚子,一回头,发现陈梦宵竟然朝她走过来了,隔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咖啡台,懒懒散散坐上高脚凳。
连帽衫领口偏低,颈间那条细细的锁骨链清晰可见,皮肤白得晃眼。
林霜羽莫名想起那晚他裸着上身站在窗边抽烟的冷淡模样,及时掐断,找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你们在附近拍片?”
陈梦宵嗯了声,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在武康路旁边租了间复式公寓,最近应该都在这拍。”
“怪不得突然过来,”林霜羽低头切柚子,“顺路?”
“不顺路,”陈梦宵却说,“忽然想到你在这里上班,才过来的。”
手上动作微微凝滞,被她飞快掩饰过去,“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陈梦宵笑了声,口吻有点儿像抱怨,自然而然的亲昵:“我记性没这么差吧。”
的确。至少记得她的生日,记得她喜欢吃草莓蛋糕,记得她工作的咖啡店。
如果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屑一顾,她或许也就不必挣扎,彻底死心了。
偏偏总是留了一线。令人爱恨交织的一线。
那杯颜色清爽的柚子冷萃做好,林霜羽封好杯,装进打包袋,出于私心,又抓了把焦糖饼干塞进去。
“好了。”
说完,她将白色的打包袋推过来,陈梦宵同时伸手,却没去拿,反而抓住她的手指。
是完全没预料到的动作。林霜羽一下子反应不及,任由他的掌心向下,经过手背,绕着腕骨寸寸收紧,很强势,像在确认,亦或丈量。
指腹压着脉搏,触摸之间,带起细微的电流。
又有客人说说笑笑地推门进来,她如梦初醒,压低声音:“陈梦宵,你干嘛?”
察觉到她的挣扎,手腕被握得更紧,少顷,他似乎确认完毕,从裤兜里摸出来一只玫瑰金窄版镶钻手镯,单手轻巧地戴进她左手腕间。
卡地亚经典款式,有分量,光泽细腻,尺寸出乎意料地合适。
林霜羽愣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而眼前的人已经拎起纸袋,慢条斯理地起身:“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如果他不说这句话,她会想当然地理解成是睡后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