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厚生不明白:“自己家吃饭,有什么谢不谢的?”
“要的。”
苏途眼里带着道别的意味,释然地看着他说:“这是我和您之间的人情往来,人情还人情,很公平。”
“但请您下次,再给我介绍生意的时候,顺便也和人提一句,我这边是收设计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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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
苏昕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拔腿就往别墅区外跑,终于气喘吁吁地在停车场前拦住人:“你干嘛要答应啊!”
苏途脚步顿住,平静地等她平复呼吸:“不是说了吗。”
“人情往来。”
苏昕皱眉:“可是家人之间,哪有什么人情往来?”
她本来觉得让苏厚生把人喊回来,是可以缓和关系的,现在却不知怎么,好像要变成永别,声音也因此透着浓浓的不安:“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们了?”
苏途想说是,又觉得这样的说法,未免过于抬举自己。
她又什么时候拥有过他们呢?
苏昕急了:“你是不是还在怪他?”
苏途抬眼,冷声道:“没有。”
她早就想通了。
几百万不是笔小数目,苏厚生借得起,却也没道理非借不可,又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关系,她又凭什么,让他去为自己承担风险。
他没有做错。
她又哪来的资格,说什么怪与不怪。
苏昕快哭了:“那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
苏途神情毫无波动,声音里也只有种认命般的平静:“我没有家。”
“可你以前就经常来的!”
“……”
苏昕印象里的姐姐,无疑是温柔亲切的,甚至对她还有点儿讳莫如深的讨好。
只要她发脾气,不管苏途做没做错,都会立刻低头哄人,一副生怕自己以后再也不理她的样子,说是有点讨好型人格都不为过。
但自从年夜那晚之后,她突然就断崖式开始疏远自己。
不管苏昕怎么打电话发消息,闹脾气说自己真的生气了,都再也收不到她任何的回复。
“没有你这样的!”
她还是哭出来了:“想对我好的时候就拼了命的对我好,说不理我就真的再也不理我了,我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要这样对我呀呜呜呜……”
“我求过他了!我都跟他说了只是借而已,而且你肯定一赚到钱立马就会还给他,但是他不听我的,他不听我的我能怎么办啊呜呜呜……”
苏途偏过头,眼底有些失焦,没有落点的看向马路,真心抱歉道:“对不起。”
声音里的冷淡却并未撼动。
她对她的好。
原本就算不上纯粹。
苏昕从来不知道,她对她好,是为了让她喜欢她,因为只有她喜欢她,苏厚生和郑丽青才会喜欢她,才会放心让她帮忙看孩子,才会经常打电话喊她过来。
她才能持续活在,以为自己也有一个完整的家的泡影里。
但现在。
她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呀。
她连自己那个只剩空壳的家都保不住。
没有力气再去维护别人的家了。
苏昕疯狂摇头:“我不要对不起!我就要你理我!”
“你怪他就怪他,我也怪他呀!但你别算在我头上,别不理我行不行……”
她小脸哭得通红,有些蓄意的哽咽着,以为这样苏途就会心软,会像以前一样,比她还难受地温柔哄她。
但许久过去,她也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毅然道:“回去吧。”
“外面太热了。”
第23章
A市老城区有片地块, 从前就发展的中规中矩,又因为一些历史遗留,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拆迁。
因此这里的房屋大都陈旧矮小, 破败萧条。
凡是有点条件的原住民,早早就安置新居搬离此地,留下的也就是些孤寡老人与留守儿童。
苏途六岁父母离异。
就在双方的踢皮球大战之后,被送到了这里。
那时的她以为,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也总有一天, 会回到自己原本的家。
尽管外婆对她很好, 尽管后来他们各自都组成了新的家庭, 这个始终未能达成的愿望,也还是随着时间推移, 深深驻扎在她心底。
直到面前这个生活了19年,近乎承载所有记忆的地方。
一朝被变卖。
她哭着去找苏厚生和许智云, 在六岁时“不要丢下自己”的乞求之后,第一次真正开口同他们要些什么。
以为他们会向对弟弟妹妹一样, 至少也对自己有求必应一次, 却得到了各有为难的托词, 才终于明白,自己多年来的执念到底有可笑。
而当她终于认清,这么多年紧追不舍的家,其实并不是她的家时。
也已经失去了真正的家。
她面色冷清,入定一样,坐在窄巷里的石块上,看着面前高高的院墙和四四方方的灰色铁门。
依稀还能听见钥匙转动时的涩响,铁片开合的晃动,与自己从稚嫩到成熟, 一声接一声归家时的呼唤:
外婆,我回来了。
晚霞的橘光如柔纱铺落,远处不时传来“该回家吃饭”的叫唤,一声声将飘远的思绪拉回。
又静坐了会儿。
终于还是垂下眼帘,起身准备离开,边上忽然响起一阵相似的铁门震颤,引得她偏头看去。
“涂涂?”
王秀芬吃过晚饭,正要外出丢个垃圾,乍见面前的熟悉身影,下意识便往隔壁门前看了眼,像在确认她是不是终于要回来买房了:“你怎么回来了?”
那房子年前就易了主,有人携款而归,有人从此无家可归。
这件事整个片区的人都知道。
苏途扯了下唇角,像在回应她的抬举:“回来看看。”
一年的时间。
她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那要不……”
王秀芬迟疑道:“先进奶奶家来坐坐?”
苏途摇头:“不用了。”
“准备走了。”
王秀芬想起什么,也没多留:“那也行。”
“趁早了回,再晚又该不安全了。”
苏途闻言,不由环顾了下四周,多问了句:“这里现在还是很乱吗?”
这一片从前就乱,近些年因为拆迁拆不掉,本地人又不愿意住,大多就都低价租给了外来人员,因此格外鱼龙混杂。
对原本住在这儿的老人与小孩,就都不太友好。
王秀芬叹了口气,无奈道:“可不是嘛,时不时地就要出点乱子,不过倒是比以前,随便出点什么事,都得跟人命沾边好多了。”
而后惯性地随口便唠起来:“就你上学那会儿,不还有个小伙子,大半夜的腰上被捅了几刀,后来警车救护车一起来的,那场面,哎哟喂……”
苏途听到这里,神情倏地滞住,眼前瞬时晃过两道具象而狰狞的疤痕,和一段已经久远到有些蒙尘的记忆,瞳孔一点点放大,无意识地重复其实字眼:“腰上……”
“被捅了几刀?”
“是啊!”
王秀芬一脸惋惜道:“那血流的呀,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清干净。”
苏途神情怔怔,像多年疑问终于有了线索,有些急切地追问:“那您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后来又怎么样了吗?”
王秀芬却被问得一愣,而后有些尴尬笑着找补:“那……那哪能知道啊,奶奶也没亲眼看见,还不都是听前面刘老头说的嘛。”
苏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半晌才懵懵地点了点头,请她自便之后,便有点恍惚地立在原地,独自陷入到一段久远的记忆之中。
……
从很早开始,苏途就很明确自己的人生信条。
平凡,安稳。
也因此。
不喜欢太出挑的事,与太耀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