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交错, 今昭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往上涌。她很怕自己脸红了, 但并没有什么办法。
“我……”她的声音比预想的还要轻。
上课铃声同时响起,她的声音毫不意外淹没在了铃声里。
今昭觉得他应该也没听见她开口, 什么也没说,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第一节 英语课, 英语老师迟了两分钟才到教室, 嘴里说着有学生来办公室问问题, 抱歉耽搁了两分钟。
今昭心不在焉地翻开课本。
事实上, 一整个下午,她都心不在焉。
孟言溪看起来冷冷的一个人,身边却几乎没有冷清过。一会儿是骆珩找他,一会儿是路景越找他, 要么就是来找骆珩的男生顺嘴找他插科打诨,这让今昭总也找不到时机和他说话。
司恬悄悄拿手机给她看那个帖子,又示意她去看季皓轩的新座位,季皓轩下午没来上课,空荡荡的位子看得司恬乳腺都通畅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种人就该让孟言溪好好治治!”
但今昭总觉得不好,这件事跟孟言溪并没有任何关系,他平白无故插一脚进来,实属被她干的乌龙事儿连累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放学,这次未免再被人捷足先登,今昭一下课就来到孟言溪身边。但就这样,骆珩也还是快了她一步,笑嘻嘻问:“去打会儿篮球?”
今昭这下也顾不得紧张了,赶紧开口:“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孟言溪坐在椅子里,气场却强大得可怕,那双漆黑的桃花眼淡淡抬眸,却看出了居高临下的感觉。
“你想跟我借一步说话?”他重复问了一遍。
下课的教室格外热闹,说话声、笑声,来来去去,扑到今昭的脸上,热热的。
她的指尖无意识捏紧,轻轻点头:“嗯。”
孟言溪没说好还是不好,直起身。
等他从她身边走过,她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匆匆追出去。
少年身高腿长,步子很大,今昭差点跟丢。在原地转了一圈才发现,孟言溪上楼了。
他们教室所在的楼层是顶楼,再上,是一个小阁楼。夏天的时候,狭小的空间里窒闷潮热,没有人敢上来。如今虽然已是十月底,但空气依旧闷热,呼吸都是燥燥的。
今昭以为他是想在这里说话,跟到他身边,孟言溪却只是等了她一下,又继续从楼梯往上,拉开了天台的门。
天台的光亮照破楼梯间的昏暗,今昭出声阻止:“学校禁止学生上天台。”
少年拉着天台的门,清瘦有力的身体一半在天光里,一半在阴影中。明亮的一半身体像镀着金边,隐没在黑暗中的一半像深不可测的暗流。
“你也想被偷拍发帖?”孟言溪反问。
今昭毫不犹豫走上去。
落日熔金,天际的云彩被染成绯红,像沁了酒香的胭脂。少年转过拐角,背倚靠墙面,一条长腿微曲,静静看着她。
天台上没有人,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耳畔的声音。
今昭在原地站了几秒,走到他面前,轻声说:“抱歉。”
孟言溪垂眸,视线顺着眼角落到她身上:“为什么道歉?”
“上周我给你的袋子里,那些吃的……还有情书,我以为还和以前一样,是给你的。”
“情书?”孟言溪反问。
今昭脸热热的,没敢看他,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铁栏杆,上面斑驳的铁锈。
“嗯,我以为是给你的,没有打开看,我不知道……”她小声说。
孟言溪:“我没有看到。”
今昭怔然抬眸:“什么?”
孟言溪:“我说,我没有看到什么情书。”
“怎么会?”今昭吃惊,“我明明放在里面了。”
孟言溪没说话,神情疏淡。
他的脸太有说服力,今昭不疑有他,立刻开始反思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把情书弄丢了,但她确实把那个信封夹在了他的冲锋衣里,难道她年纪轻轻已经开始健忘了?
今昭还想再问一遍,问其他东西在不在,孟言溪先一步开口:“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不,有。”今昭语无伦次地组织着语言,“我是想说,那些吃的,确实是季皓轩给我的,因为我误会了,才会转交给你……”
“所以你想让我把那些东西还给你?”少年打断她。
“不,不是。”今昭连忙否认,“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是我的问题,你其实不用给季皓轩妈妈钱的。我会去找她沟通,和她说清楚。”
她因为惭愧,脸颊滚烫,心跳得也快。
“今昭。”孟言溪忽然喊她的名字。
今昭倏然怔住,错愕地抬眸看向他。
这是孟言溪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在这以前,她一直以为孟言溪根本不记得她叫什么,就像他不记得他上一个同桌叫吴菲,而吴菲甚至还是他传说中的女朋友。
她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觉,只觉胸口那只沉睡的雀鸟又要苏醒了,又要开始吱吱喳喳。
但少年显然毫无所觉自己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眼神甚至有些冷:“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故意的?”
“……哈?”或许是雀鸟叫得太凶,今昭茫然地望着他。
“你不会真以为那么巧,我给她钱,刚好就被人拍到;我说一句来龙去脉,刚好就有人路过听见吧?”少年眼底讥诮,他瞳孔里那种黑色,比浓墨更深,比深潭更冷,那样的不近人情,让人想起高山顶上的雪岭,盛夏里依旧积雪不化。
冰冷,且疏离。这个本应正值热血的少年,仿佛将自己与这个世间剥离开来。他冷眼看着他人的悲伤、喜乐、欲望。
今昭不懂,为什么她会在一个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眼睛里看到这种近乎厌世的情绪。
“你是故意的?”她轻喃,“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似乎她问了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少年唇角勾了勾:“守护需要理由,教训不用,看不顺眼就够了。”
今昭:“……”好可怕的三观。
孟言溪直起身,从她身边走过。
今昭兀自沉浸在他三观带来的可怕震撼里,孟言溪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她:“虽然这话我说过一次,而你似乎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但我还是想再提醒你一次,善良并不能让你的处境好起来。”
今昭:“那要怎样?”
少年单手插兜看着天际的火烧云,明烈灼热的颜色在他漆黑的眸底化成冰冷。
孟言溪:“不择手段吧。”
帖子带来的效应强烈,虽然最后孟言溪保住了三观底线,没有报警指控季皓轩妈妈勒索,但舆论本身就是一柄锋利的刀,伤人无形。
季皓轩首当其冲,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后来的几次月考,排名一次比一次落后。
他曾找过今昭,今昭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心态向他解释这一场乌龙。就像她向孟言溪解释的那样,原原本本,清清楚楚。
季皓轩竟然还执着于问她:“那你喜欢我吗?”
今昭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执着于问这样可笑的问题,当他害她被他的母亲羞辱、害她被同学造黄谣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对她而言,有太多的事情比喜欢更重要,更何况,她确实也完全不喜欢他。
那一刻,今昭看着这个男生的眼睛,他是那样懦弱,又那样纯善。她忽然想起孟言溪冰冷的瞳色,想起他对她说的不择手段。
有那么一刻,她确实有点头的冲动。
诚然她不喜欢他,但他害她那么惨,如果不是孟言溪横插一脚,那么现在舆论攻击的人就会是她。这世上,舆论对女孩子的攻击总会比对男生可怕、恶毒、龌龊千千万万倍。
她至今想起那天在卫生间隔间听到的谣言,还会瑟瑟发抖,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拜他妈妈所赐。她凭什么不能报复?
她只要一点头,给这个男孩一点点虚妄的幻想,他就将会在这场可怕的相思局中彻底弥足深陷,不可自拔。少年叛逆心性之下,甚至还会为了她与他的母亲作对,做出意想不到的蠢事。
但最终,她只是漠然地从他身旁走过,淡淡留下一句:“你想多了。”
转角却撞见孟言溪和路景越。
两个身高腿长外形出众的少年并肩停在她面前,不知道是不好意思撞破尴尬,还是在正大光明偷听。但从孟言溪失望的眼神里,今昭看出是后者。
她想,如果换成孟言溪,他一定会点头说喜欢,搞不好他还能亲季皓轩一口,只要能教训季皓轩和他的母亲。
但她做不到。
她不想教训任何人,她只想守护自己。
别人善还是恶,干净还是肮脏,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让自己更好。
十月很快过去,然后是十一月、十二月、一月……寒假如期而至。
天台那次是今昭和孟言溪这一年最后一次说话,那之后,两人偶有遇见,擦身而过,耳边只余少年走过的风声和她自己的心跳。
虽然孟言溪听起来有点不择手段,三观更有些可怕,但今昭永远不会忘记那晚酒吧旁的夜巷里,那个为了救陌生“坏女孩”可以受伤拼命的热血少年。
即使他并不喜欢她。
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确实有天壤之别,她和他的遇见更像一次误闯天家。
这年春节,家里添丁之喜,来了很多客人,尤其是林瑶的娘家人,今家那并不大的房子塞不下过多的快乐。当今文辉问今昭要不要和爷爷奶奶回乡下过年的时候,今昭点了头,今文辉也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年三十那天,今昭独自和爷爷奶奶回到今觉(jue二声)镇老家,三人一起贴对联、放烟花、守岁。
今觉镇地处深山,这里交通不是很发达,下了高铁还要再坐两个多小时的车才能到。也没有什么支柱产业,早些年青壮年大多进城务工,近几年随着旅游业的火热,今觉镇才渐渐富裕起来。这里山清水秀,还有远近驰名的今觉寺,十分灵验,一年香火不断,尤其是初一那天,天还没亮今觉寺外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大家都等着去上头香。
初一那天,今昭没有去排头香,却也和爷爷奶奶一同去今觉寺,虔诚地拜了神明,上了香火。
那天人很多,摩肩接踵,今昭跪在人群里拜佛。
孟家的法事完成,孟言溪由住持领着自内堂走过,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她。
十六岁的少女虔诚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阖着眼眸,白皙的小脸仰望佛祖。太阳出来了,佛祖金身反照出一缕光,正正照在她的脸庞。
金光明丽清澈,像在她脸上镀了层佛光,将她脸上细软的绒毛也照得分毫毕现。
孟言溪忽然驻足。
与此同时,僧人在一旁敲击引磬。
“咚——”
铜磬的声音悠长有力,直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