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言溪:“有点。”
今昭:“不是酒精才疼吗?”
孟言溪安静了一瞬,收回手:“那就不疼。”
今昭:“……”
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委屈?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
今昭默默将喷雾和棉签重新装好,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突兀。
孟言溪安静坐在她身边,半晌,忽然开口:“没什么可遗憾的,不同世界的人终会分开。”
今昭盯着对面墙上的宣传文字看,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听说过平行空间吗?”她问。
孟言溪没吱声,一条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视线和她一样,看着前方。
今昭轻轻眨了下眼:“我一直觉得,如果真的有平行空间,那吴念应该就是平行空间里的我。”
“告诉你一个秘密。”今昭转头。
孟言溪看向她:“什么?”
“其实我和吴念,最开始是约定一起辍学的。”
今昭重新看向前方,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眼眶泛出红色:“初中的时候,日子是很难过的。不只是痛失所爱,还有被冤枉、被背刺、被伤害,我现在其实已经记不太清那段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了,就只记得好多的眼泪,好多的悲痛、委屈和不甘心。上课当然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学习也很差,舞蹈课也被停了。我的世界滂沱大雨,我的翅膀又不够硬,飞不出去。”
她轻轻摇了下头:“《杀死一只知更鸟》里说You can never truly understand a person unless you put on their shoes and walk around. 你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像他一样走来走去。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父母健全家庭美满的小孩也不可能真正理解我和吴念这种家庭的小孩。那个时候,只有吴念和我穿着相同的鞋子,只有我们真正懂得彼此的艰难和痛苦。”
“我们迫切地想赚钱、想独立、想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地,从此不再过孤立无援委屈流泪的日子。”
“吴念比我大两岁,她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初一,她说她不打算继续念高中了。”今昭转头看着孟言溪,眼眶通红,白亮的灯光反射着她眼底的水光,“我没有阻止她。更糟糕的是,我对她说:等我,两年后我跟你一起。”
“那时候很天真,读了几篇心灵鸡汤就以为自己也是比尔盖茨、乔布斯、扎克伯格,以为逃离学校的束缚就真能得到想要的自由。”
“你听说过一个很狗血的剧情吗?”今昭忽然问,“两个人相约一起自杀,结果一个人先走一步,另一个人看到她的挣扎和痛苦,背信弃义地后悔了。”
“吴念辍学后,处境并没有比之前好转,反而更难了。出了校园这个象牙塔,她更早见到了这个世界的荆棘和丑陋,黄毛、抽烟、打架……我跟在她身边,我也看到了。那个方向把我吓坏了,我再也不敢跟上去,我拼了命地学习,拼了命往另一个方向跑。我试图去拉她和我一起跑,却已经再也无法将她拉回学校了。”
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凉凉地刮过耳根。今昭将脸埋在手心,声音从指间流出。
“可是,如果不是吴念先替我试了这条错误的路,那么现在在歧路上挣扎不出的人,就是我。”
长椅是金属材质,到了夜里,冷冰冰的。孟言溪安静地看着她,搁在她身后椅背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半晌,哑声问:“你那时候几岁?”
“十三。”
“太小了。”
孟言溪的声音很轻,轻得少了往日的疏冷,散在冰冷的夜色里,竟生出了暖意。
“你连自己都负责不了,其他人更加不该是你的责任。”
调解出乎今昭意料的顺利。
刚才打得那么凶,她还以为至少要上法院,没想最后竟然没有吵闹,没有赔偿,双方迅速而和谐地就签下了调解书。
离开派出所,吴念将那三本教材从自己包里取出来交给今昭:“抱歉,把你的书弄脏了。”
今昭接过,说:“没关系,学校还有新的。”
夜风很凉,吴念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站在原地没动。
今昭看了眼去远处取车的两个黑衣男人,轻声问:“你今晚,不回去住吗?”
吴念笑了笑:“你忘了吗?我3号进组,虽然戏份不多,至少这次有名字了。要是没这插曲,我现在已经在飞机上。”
今昭问:“那现在这么晚了,还有飞机吗?要不明天再走吧。”
吴念静静看着她,忽然说:“翎翎,别再管我了。”
今昭睫毛轻轻动了下:“念念……”
“别告诉我你今天没有被吓坏。”吴念打断她,低下头踢着脚边的石子,“我们其实,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有你的象牙塔和诗歌,我有我的江湖和一日三餐。”
今昭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将眼尾的热意逼退。
吴念继续说:“房子本来也是这个月10号到期,到期后你就别住这里了,这边离你学校远,你来回其实很不方便,回学校去住吧。等国庆一过,很快就入冬,到时候也没虫子了。明年你们学校不就分房吗?到时候我去给你……算了,我们暂时还是别联系了。”
另一边,吴菲吴过兄妹一路跟到孟言溪车前,向他道谢。
“言溪哥,今天真是谢谢你。”吴过顶着满脸青肿。
吴菲也甜甜笑了笑:“谢谢言溪哥。”
两人的父亲吴良和孟时序当年是小学同学,虽然是隔着万水千山的关系,但面对孟家这样的大树,一般人没关系都会绞尽脑汁找中间人拉上关系,更别说本身就有同窗这份关系在。吴良这些年带着儿女上孟家拜访过两次,吴过和吴菲客客气气地喊孟言溪哥。
吴菲从小就喜欢孟言溪,今天在心爱的人面前被扇了两巴掌,脸现在还火辣辣疼,忍不住朝正和今昭说话的吴念剜了一眼,委屈又生气地抱怨:“这个吴念,从小不学好,一天天打扮得不三不四的,身边也是一群小混混小太妹,真是又毒又脏。”
孟言溪正看着今昭,听见吴菲的话,脸上神情一瞬冷下。
他扫了眼吴菲吴过兄妹:“把柄落人手上,没谈拢?”
吴家兄妹脸色齐刷刷一白,吴过甚至结巴了一下:“言溪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言溪:“这世上谁都可以看不起吴念,除了你们。”
吴过心头一跳。
吴菲不能接受地问:“言溪哥,你是要帮吴念吗?”
孟言溪淡淡看着两人:“我从不多管闲事。前提是,别牵累我的人。”
“你的人?”
孟言溪没再理会吴家兄妹,大步朝今昭走去。
今昭和孟言溪离开,吴念忽然叫住她:“翎翎。”
今昭回头。
吴念站在原地,拢了拢身上薄薄的风衣:“如果之后你听到什么关于我不好的消息,不要来见我,也不要在手机上问我。但如果哪天你听到了我的好消息,一定记得第一时间来找我,我等着和你一起庆祝。”
今昭动了动嘴唇,轻声问:“什么样的好消息?”
吴念忽然冲她粲然一笑:“比如说,我成了大明星。”
今昭也笑了:“好!吴老师,加油!”
“昭昭老师也要加油!努力评职称,将来当大教授,我们顶峰相见!”
仿佛回到吴念千辛万苦争取到角色的那个晚上,两人面对面坐在海鲜大排档里,啤酒杯在灯下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昭用力点头:“好,顶峰相见!”
孟言溪送今昭回阑珊园,和她一起上楼拿东西。
和吴念一样,孟言溪也建议她今晚别住这里。
其实不用他们说,今昭今晚本来也打算拿了东西先回学校宿舍住,虽然刚经过了打架的事,她现在连自己回去拿东西都有点害怕。但没办法,总要拿点换洗的衣服。
孟言溪愿意陪她回来,她心里松了口气,连客气都没跟他客气,生怕她一客气说不用,他会当真说好。
虽然是老小区,房子里面其实很不错。两室一厅,两个卧室都朝南,客厅整理得很干净。
家里没有男士拖鞋,今昭把自己的拖鞋拿出来给孟言溪换上,孟言溪勉强挤进去,手长脚长的他,半只脚都在外面。
今昭蹲在他身下,抱歉地仰着脸,说:“很快就好。”
自己踩着秋天的棉拖回房收东西。
孟言溪坐在客厅等她,拿起她放在茶几上的诗歌教材随便翻了翻。
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亮起来,今昭的。来电是一串陌生的本地号码。
不知道是不小心碰到还是有意关的静音,手机没有声音,就安静地亮着屏幕。
孟言溪这人除了运气好,很多时候直觉更准。他盯着眼前的陌生来电,脑子里跳出今昭下午那个抽象的相亲对象,接通。
“喂,是今小姐吗?我是李瑾。”
还真是。
孟言溪将她的手机拿在耳边,视线朝卧室的方向看了眼。
今昭正在里面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生怕他等不及跑了似的。
不重要的人,孟言溪也不忍心打扰忙碌的她。
电话那头的李瑾等不及孟言溪开口,又话很密地继续说:“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我有事走得太急,忘记买单了。相亲怎么好让女生买单呢?你看方便的话,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把钱转给你?”
呵,还想加微信。
孟言溪:“不方便,她正在洗澡。”
电话那头的人一下子沉默了,过了两秒,不死心地问:“你是……?”
“孟言溪。”
“啪!”李瑾挂了电话。
今昭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必需品,很快就推着行李箱出来。
孟言溪合上膝盖上的书,又顺手替她拿上茶几上放的包和手机:“好了吗?”
今昭点头:“好了,我们走吧。”
“刚才有个诈骗电话,我帮你接了。”孟言溪去接她手上的行李箱时说。
今昭不好意思让他出人又出力,握着行李箱拉杆,说:“不用,不重。”
又抬眸问:“又是问我要不要贷款的吗?”
孟言溪眉心跳了下:“你也接到了?”
今昭让他先出门,自己在身后将门拉上反锁,一面说:“对,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经常接到,有点烦。”
孟言溪认同地点了下头,说:“是有点烦,已经帮你拉黑了。”
今昭:“好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