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暻年时常很享受这种体力已经耗尽到临界,大脑已经开始响起警报,还一次又一次硬是要撞开那条底线的感觉。
所有的思绪都会在这种时候变成闪烁的黑白雪花。
耳朵里只有他自己喘息的声音。
荀子浩喝了两大桶水抬起头,正好看见江暻年穿着短裤进浴室。
尽管一直都在锻炼,但江暻年的肌肉练得并不夸张,他先天形态好,肌肉线条薄韧而流畅,不是那种为了秀而刻意用补剂嗑出来的块头。
转身推门时,肩宽腰窄的背部便侧过来。
凝着汗的冷白肌肤上,几处红青的淤痕,反差得触目惊心。
一道深而长的伤痕像蛇一样盘踞在肩胛骨的位置,蜿蜒爬上江暻年的肩膀。
荀子浩看过很多次,倒也没有什么夸张的感受。
只是他总替江暻年感到可惜,是个男的看到都羡慕的身材,对方却从来对受伤和养伤不太上心,才给自己留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伤痕。
更讨人厌的是,视线还好巧不巧能看到这位大少爷下面傲视群雄的本钱。
F**k!
被老天眷顾惨了的人,还不珍惜,就喜欢自己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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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暻年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回家,下了电梯,正好撞上在门口和助理说话的岁暖。
“密码我贴上卡上了。”岁暖注意到电梯的声响,转头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一触及分。
江暻年一声不吭地绕过两人,按密码,开门进去。
小董的嘴自看到江暻年后就张成了0型,另一边的门“啪”地关上,小董还没回过神,眼睛仿佛被黏在了防盗门上。
岁暖很嫌弃:“你的口水要滴到我银行卡上了。”
小董连忙抬手擦了擦,发现并没口水,她一脸震惊:“你和江公、公子是邻居?”
岁暖:“噗。”
她已经第二次阴差阳错地听到“江公公”了。她不想笑,除非忍不住。
小董连珠炮一样问:“你们认识吗?他私下人怎么样?也特别凶吗?”
岁暖摸着自己的耳垂,语气诚恳地回:“认识。非常爱发火,动不动就打人。”
小董目瞪口呆:“啊?”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家吧。”岁暖推了推小董的胳膊,“还有你记得跟大粉说一下,不要让小粉丝捐太多……嗯,要是你打听到哪个明星捐的比我多,你再跟我要就行。”
小董:“你还有钱啊?”
岁暖瞪圆眼睛,鼓着脸很不高兴:“我住这么高档的房子,怎么会没钱!”
……
小董深信不疑地走了。
一边想不愧是她家的大明星,偶像反奶粉丝,等这次的捐款名单一出,她又可以在朋友圈其他同行的面前扬眉吐气了~
等电梯下去后,岁暖理了下头发,接着啪嗒啪嗒跑过连廊,按响了门铃。
没让她的耐心耗尽,江暻年开门很快。
他倚在门口,头发还有些潮湿,柔软地搭在眉骨上,漆黑的眸垂下看着她:“有事?”
岁暖很不喜欢他把她堵在门外的姿态,伸出手用力地推了他一把:“进去说。”
要不是靠着墙,江暻年都差点被岁暖推一个趔趄。
他看着岁暖绕过他后头也不回往客厅走的背影,揉了揉太阳穴。
岁暖轻车熟路地在沙发上坐下,等江暻年走过来,她抬起脸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嗯,那个……”
江暻年很少见到岁暖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想到门口的岁暖助理,第一想法是难道跟江清晏有关系。
岁暖并没有犹豫太久:“借我点钱。”
江暻年:“?”
岁暖一手托着脸,眨巴着眼睛:“就是最近不是发起了一个防鸟撞改造的众筹活动嘛……我是倡议者之一,得给大家做榜样啊。”
运动过头,江暻年其实有点犯困,脸上也做不出什么表情,黑瞳像蒙了一层雾,就这么定定看着她。
几秒后,岁暖先心虚了:“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之前换课桌的钱我是还没还你,但是你也别太在意……”
江暻年以为岁暖会说反正她以后会还上的。
结果岁暖下巴一扬,理不直气也壮:“因为我以后还要经常跟你借钱不还。”
江暻年:“……”
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现在在做噩梦?
岁暖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反正我和你的钱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共同财产,所以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你又不缺钱,还钱什么的也太见外了吧!”
问题是她的钱还是她的钱。
江暻年终于说话了:“……你要多少。”
岁暖伸出一个小小的拳头,像是在给自己加油鼓劲,实则狮子大开口:“十万。”
江暻年搓了搓脸,想驱散一点困意。
岁暖还要嘴贱:“就算不想借,也不用装疯卖傻吧你!”
江暻年把手放下,冷冷地看着她:“你还借不借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岁暖咳了一声:“当然,嗯……江暻年,你应该有钱吧?那个,呃……”
她拍了拍自己旁边:“你坐下,我跟你说。”
理智被困意卷进浪潮,人好像只会跟随指令行动的机器,等江暻年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岁暖旁边坐下。
只要一偏头,就能看到岁暖亮晶晶的眼眸。
她抬着脸,很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吗?”
江暻年不说话。
她只好自己解释:“我想申请东英吉利亚大学的环境学院,嗯……在英国。所以我最近在准备作品集,一直不在学校也是因为要外出实践和做课题。”
江暻年的睫毛轻微地颤了颤。
他想起这些熟悉的话,在四个小时前他也听到过。在岁暖的直播间里。
岁暖丝毫不知道他已经听完了她直播的全程,小嘴继续叭叭:“其实我觉得环保不是能将大部分责任转嫁给普罗大众的事……就像城市压缩鸟类的生存空间,可普通人阻止不了这些漂亮的玻璃大厦被筑起,环保应该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事。”
“去改变政策,去更新科技,有能力改变世界的人去改变这个世界……我觉得这才是让环保不止于口号最重要的一点。”
江暻年向后靠,脊背陷进沙发柔软的靠背,模糊地“嗯”了一声。
他莫名想起岁暖直播最后唱的那首歌。
没有伴奏的清唱,声线穿过电流,清澈干净:
“IguessPeterPanwasright,
Growingup‘sawasteoftime,
SoIthinkI‘llflyaway,
Setacourseforbrighterday……”
我猜彼得潘是对的,长大就是浪费时间。
所以总有一天我会飞走……
她是一只自由的鸟,总有一天会飞走。这个念头在那一刻扑进他的脑海,就再也挥之不去。
视线又划过岁暖耳垂上的小痣。
脑海里像是做梦般混沌又清晰地浮现过去的一帧又一帧。
岁暖以前很爱哭,看纪录片会哭,看到被圈养的猴子会哭,打耳洞也被痛到哭,知道以后都打不了耳洞更是大哭一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没再见过她哭。
她甚至能带着一膝盖连他看了都皱眉的伤回来。
岁暖继续说着:“环保需要钱啊,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我以后大概都会很穷,所以需要你支援。嗯……等你继承了家业,你会给我很多钱吧?”
江暻年忽然想,其实这世界有很多时候不讲道理。
越在意、越心软,付出的就越多。
他将头向后仰,抬手将手背覆在眼睛上,囫囵笑了一声,片刻后开口说话,声音很低:“岁暖,你这爱好比我的还烧钱呢?”
她清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十年如一日:“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江暻年抿着唇,手还覆着眼睛,下颌到喉结凸起的脖颈连成一道脆弱的线,却没再说话。
岁暖还在说个不停:“可是真的很有成就感啊。我那会儿在大湄公河区做调研的时候,还碰上一支研究队,他们发现了两种新的哺乳动物,特别兴奋……”
“对了,我上个月不是在印尼吗?那里的人特别有意思……”
岁暖打开了话匣子就合不上。她平时并没有机会跟谁讲她遇到的这些七零八碎的事,庄珈丽和岁晟平时很忙,又和她有时差……
她掰着手指,一件件说着,一直到说到上次的小檀山:“我还以为你发疯了,要请我们全剧组喝奶茶,结果他们说的江公子是大哥。后面我请客,那个橄榄美式超级难喝……”
肩头忽而一沉,岁暖的声音戛然而止。
潮湿的碎发蹭过她的颈窝,温热又坚硬的躯体如山倾颓,密不可分地靠住她。又像一片海,带着冷杉针叶的气味涌过来,轻浅而平稳的呼吸潮汐一般——
起落,起落地拂过她的锁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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