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忱从楼上下来,正看到邹绪和赵愉在斗嘴。
“不要,你这么不靠谱,能给又灵找到什么好老师。”
“B大遍地高材生,教一个中文都说不利索的小孩还不是绰绰有余。”
赵愉斜睨邹绪一眼,“B大还有你这样的人呢。”
“……”
赵愉怼完邹绪,最后跟他确定了面试家教的时间。邹绪心中那点不适即刻烟消云散,周梨在烈日下汗湿头发的身影,不再出现在他的梦中。他想了想,把后面的事情丢给了易巍然帮忙解决,实在是懒得应付男男女女之间复杂的关系。
易巍然找到周梨时,周梨有些意外,等到他简单说明来意,她犹豫了一下。
家教的工作并不好找,周梨从偏远落后的地方来,没有值得夸耀的成绩和履历,何况是这么一份听上去简单又薪水优渥的工作。
不过,周梨没有拒绝,因为她一生中并没有太多可以自己选择的东西。
周梨第一次踏进赵家的房子,仿佛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光可鉴人的地板,高高的灯,屋子里的光线比外面还要明亮,衬得她渺小又陈旧,将她鞋子上的泥点照得清晰无比。
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但挺直的脊背又使她在保姆善意的提醒中抬起了眼睛。
“周老师,不用换鞋了,太太在后院等着你呢。”
“麻烦您了。”
“周老师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赵家的保姆很和蔼,她们绕过长长的走廊,走到满目绿色一片浪漫的后花园。赵愉和母亲在喝下午茶,天性跳脱的程又灵难得安静下来,蹲在一旁和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咪玩耍,她第一个看到了周梨,黑葡萄似的眼睛转了转,然后朝她笑了笑,转身朝妈妈跑去。
小女孩扑进妈妈的怀抱,嗓音甜甜的用英文说:“妈妈,那里有一个漂亮姐姐。”
程又灵对周梨的喜欢,可以说是毫无道理的,连作为妈妈的赵愉都无法解释。
周梨顺利通过了面试,成为了程又灵的中文老师。
程又灵在美国出生,今年才随父母回国,赵愉虽然很重视她的教育,但受环境影响,这个长得机灵可爱像小天使一样的小姑娘普通话说得磕磕绊绊。
她说,邹绪叔叔老是笑话她,说她说中文像小傻子,小傻子说话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蹦,说不清楚。
“邹老师,泥这个泥,是这个泥吗?”小姑娘不太坐得住板凳,扭扭捏捏地指着水果盘里的梨问周梨。
周梨点点头。
小姑娘笑得甜滋滋,“泥甜,我love泥。”
赵愉毫不留情地笑出声,见女儿难得喜欢一个老师,温柔地对周梨说:“小周老师,看来你们很有缘分,那以后就麻烦你了。”
赵愉长相与赵忱有几分相似,明丽又大方,她的丈夫程安爽朗又阳光,程又灵随爸爸开朗爱笑。他们夫妻因工作回国,暂住在岳父岳母家,虽然忙碌但恩爱亲密。赵母温润知性,对待谁都温和慈祥,虽然周梨只见过赵父一次,但这个经常出现在新闻里的人物对待她这个外孙女的老师没有一丝傲慢,随和平易。
苏小小听周梨形容,感叹道:“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家人啊,怪不得赵忱学长这么优秀。”
苏小小十分羡慕周梨能去给程又灵当家教,心想,如果她能去给赵忱学长的侄女当老师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经常见到赵忱学长,虽然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但,能多见一面也是好的。
“那,赵忱学长经常在家吗?”苏小小想掩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但她的表情藏不住心事。
在知道对方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还惦记人家,苏小小觉得自己有些不道德。但,她也只是想想啊,想想也不犯法,本来,赵忱学长也不可能看上她嘛。
周梨眼眸微垂,回答道:“不经常,只见过两三次。”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周梨会在课余,给程又灵讲一些山里的事情,程又灵对周梨曾经生活的那个陌生世界很向往。
在城市长大的孩子,自然会向往一些陌生而又遥远的东西,就像她小时候向往城市一样,周梨会给程又灵讲那些美好的一面,生长的稻苗,稻田间穿梭的鱼和鸭,夜间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和繁星,山间清凉的风。
程又灵听得入迷,很久才发现门口站着的舅舅。
赵忱忙于工作和学业,回家一趟,心中自然最牵挂可爱的小外甥女,看到她沉浸在一个美好的世界,便没有贸然上前,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听这个背对着他的老师用宁静的声音勾勒出一幅美好的画面。
“舅舅!”看到舅舅小姑娘灵巧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朝他跑去。程又灵小姑娘这声舅舅语调非常标准,是她中文发音最准的词语之一。
赵忱弯腰稳稳接住了她,抱着小姑娘朝缓缓起身的周梨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周梨微微颔首,礼貌地回:“您客气了,我们在休息,没有打扰。”
赵忱微微一笑,说:“不用这么拘束,我听巍然提起过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他这么说,周梨也没有称呼他的名字,而是跟学校同年级的人一样,叫他一声学长。
周梨给程又灵上完课已经到了傍晚,那天似乎是赵家团聚的日子,所以连保姆也没太顾得上送周梨。外面大雨如注,赵母本来吩咐让司机送一下周梨,但司机不在家,保姆满是歉意想去请示赵母,被周梨拦下,说她带了伞可以自己走。
门内笑声阵阵,有人呼唤保姆的名字,周梨撑开伞走进了灰沉沉的雨幕。
这场雨下得大极了,疾风卷着雨呼啸而过,路边的树木和花草在狂风中脆弱地摇摆着,周梨破旧的雨伞在这样的狂风骤雨中不堪一击,伞骨断裂不避风雨。
幸运的是,这样的风雨,人们都躲避在屋檐下,周梨的狼狈没有人发现。她走出别墅区大门,门卫坐在温暖的室内无意识地发着呆,想着这辈子他应该都没有机会开上一辆进出这里的车。
周梨并不是不怕风雨,可是这一幢幢美丽的房子,没有一处是她可以避雨的地方。硕大的雨滴砸在她的脸上,她紧紧将包捂在胸口,身子微倾,试图阻挡雨水与书本的侵蚀。
她必须在八点之前赶到最近的地铁站,但要去地铁站,她还需要步行二十分钟到达最近的公交车站,然后坐三十分钟的公交车。
这片富人聚集的地方植被茂密而人烟稀少,房屋和房屋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周梨好不容易走到公交车站,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干的地方,她坐在公交车站台的候车椅上等候,虽然仍有风雨吹过来让她无处可避,但好歹头顶有了块遮挡。
时间就在风雨中流淌,平日那辆准时到来的公交车却迟迟不见踪影,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给许多人添上了麻烦。跟周梨一起等车有四个人,一个跟她一样年轻的女孩,一个中年男人,一对安静的母女。
持续的等待渐渐耗尽了雨中等候的人的耐心,第一个离开的是那对母女,母亲不能冒女儿生病的风险,在第一辆出租车经过时就拦下了车子,女孩与程又灵一样大的年纪,在风雨声中小小地说:“妈妈,坐这个车很贵的。”
“没事,爸爸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母亲没有一丝犹豫。
那对母女走后不久,年轻的女孩等到了来接她的男朋友,年轻的男孩披着雨衣骑着电动车,仔细地给女孩穿好雨衣戴好安全帽迅速离开,女孩紧紧抓着男孩的腰,抱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男孩有点生气地回:“早就说让你打车你不打,淋这么湿就开心了。”
“哎,我以为车会来的嘛。”
争执的声音离去后,站台只剩雨声。
又是漫长的一段等待,中年男人等来了来接他的面包车,上车前他喊周梨:“小姑娘,你要去哪儿,我们送你,比出租车便宜。”
周梨看看男人的脸,谢绝了他的提议。
“别等了,这雨这么大,别说公交车了,连出租车都等不到了。”见周梨依旧无动于衷,男人嘟囔了两句上车离去。
大雨依旧在下,这小小的站台宛如暴风雨中的一座孤岛。
夜幕渐渐降临,周梨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并没有多么难过,因为这种无助是她漫长人生的常态。她只是在想应该怎么办,如果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她只能在外面找一个小旅馆留宿,因为打车回去的钱比住旅馆还要贵。最后,她决定冒雨前进,不再等待。
就在周梨要起身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四处无人,一辆突然出现的车子,不免让人忐忑。周梨自然不会以为这辆车是为她而停,视线一直望着脚下,直到听到似乎有人叫她,才缓缓抬起头。
“又灵老师?”
赵忱摇下车窗,隔着雨幕,实在想不起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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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周梨上车后就开始后悔,她湿漉漉脏兮兮的鞋子踩在光洁如新的脚垫上留下醒目的印记。
宽敞舒适的车内,流淌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车门关上后,雨声都被隔绝在外,周梨浑身湿透,局促地坐在后座,赵忱已经启动车子,留下空无一人的站台。
赵忱为家人的疏忽感到抱歉,说再怎么样这样的天气也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回学校,周梨尴尬地说,是她自己要走的,只是没想到会等到现在。
之后便是寂静的沉默,赵忱打开了音乐,舒缓了一些尴尬。途中,他的手机响了一次,他暂停在路边接了,虽然应得简单,但声音格外柔和。
“好,应该还有二十分钟,你在那儿等我,不要乱跑。”
周梨不敢乱动,怕自己再把车子弄脏,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斜低着头看车窗划过的雨痕。怀中的书已经被她的身体暖得热热的,书本的棱角抵着她的胸口,让她的心闷闷的。
十五分钟后,赵忱打着伞下车,将披着他外套的叶婵接回车上。女孩头发上沾了点雨水,她接过男友递过来的纸巾,很快发现了后座的周梨。
“这是又灵的中文老师。”赵忱简单介绍了一下。
“你好。”叶婵友好地跟周梨打了招呼。
“你好。”周梨也客气地回。
叶婵的到来,让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因为再无人注意坐在角落的周梨。
“我妈说今天下雨,我还不信,她让我带伞我没有带。”叶婵跟男友轻轻抱怨。周梨不敢抬眼去看,刚才打招呼的一眼,已在她的脑海留下深刻的印记。
“你应该听你妈妈的,等会儿回家还是回学校?”赵忱的声音没有半点不耐,他声音偏冷,但这时听起来却丝毫感觉不到。
“回学校吧,我出来的时候,跟我妈说回学校,让她知道我现在还在外面,又要说我了。”
大概是碍于周梨在,他们之间没有太深的交谈。他们先送周梨回了学校,下车时,善良的叶婵还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周梨,“又灵老师,你衣服都湿了,下车吹风会感冒的,如果不介意就穿我的吧。”
“不用了,谢谢。”那薄薄柔软的衣物带着女孩子特有的香气,周梨没有接,她连声道了谢,匆匆打开车门下了车,连伞都没有,又没入了风雨之中。
苏小小和王绢在宿舍里大吵了一架,周梨回来时正撞上夺门而出的苏小小。王绢在里面哭,宿舍长在劝,另一个舍友本来打算跟着苏小小,见周梨回来了,便对她说:“你去劝劝小小,大家一个寝室的,别为了小事伤了和气。”
周梨跟着苏小小来到学校花园小湖边,苏小小正独自抹眼泪,见周梨来了,赶忙用手把眼泪擦干净,剩下红红的眼眶,自以为云淡风轻,“我没事,你不用劝我了。”
苏小小不想在周梨面前哭,那样会显得自己很矫情。她羡慕周梨,周梨总是平和安静,像是不会被任何东西打倒,哪怕她过得很辛苦,她也从来没见她抱怨过一句。
正因如此,苏小小不想在周梨面前流泪。
周梨没有劝她,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递给苏小小,“给,你爱吃的。”
巧克力是程又灵给周梨的,她说是爸爸出差从国外带回来的,她很爱吃,所以要分享给周梨,周梨收下后,答应等她回老家,会把家乡她最爱吃的一种果子寄给她。
苏小小红着眼接过巧克力,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掉,她边流泪边剥开巧克力送进嘴里,带着哭腔说:“好吃。”
苏小小说,她是真的把王绢当朋友,她为什么要那么说她。
她们吵架的起因只是一点生活小摩擦,住在一起这点摩擦难免发生,她又不会真的在意,可王绢的话实在伤了她的心。
“她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明明知道赵忱学长有女朋友还喜欢他是犯贱。”
好朋友才最知道哪句话最伤人,苏小小的秘密就这么被在意的人公布于众,她难堪不已。
苏小小说:“我又没有去破坏赵忱学长的感情,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难道我悄悄喜欢,也不可以吗?”
周梨又给了苏小小一颗巧克力,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苏小小看周梨不说话,可怜兮兮问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自讨苦吃?”
这次,周梨望着她,认真地说:“感情的事没有对错,你觉得值得那就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