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在温柔的尾音中结束,夹杂着长辈们的一句句夸赞,篝火旁响起了热烈而真挚的掌声,乔桥更是吹了个响亮的口号。
篝火渐渐燃尽,只余下暗红的炭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散发着温暖的余热。
夜色更深,海风吹来一丝凉意。
长辈们三三两两结伴,带着微醺的惬意,踏着星光和柔和的草坪灯,说笑着朝各自的住处走去,而已经睡熟的乔玵裹着暖暖的毯子也被爸爸抱走了。
雷镜在看到蹦跶着朝他们过来的夏篱时,轻轻捏了捏自己妻子的手。无需言语,几十年的默契让夏引之瞬间了然丈夫的意思,她默不作声回握了一下雷镜的手。
“阿篱,陪妈咪去海边散散步吧。”夏引之没等夏篱说话,先开了口。
夏篱稍稍有些意外的顿了顿,她知道妈咪酒量奇差——虽然老哥特意给她调制的酒精很低的调酒,但看此时老妈仍旧有些泛红的脸,她还以为她会着急回去休息呢。
“不愿意呀?”夏引之见她没马上回话,故意问了句。
夏篱忙上前挽住她手臂撒着娇晃了晃,“怎么会,”她看一眼老爸,说,“我只是以为你们会想早点回去休息。”
“你长大了,妈咪当然要更珍惜这些能跟你独处的时间,”雷镜笑着揉了揉女儿头发,又低头在妻子脸侧亲了亲,“我在这边等你。”
夏引之微笑着点了点头。
母女俩挽着手臂,沿着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的柔软沙滩,缓缓向海浪轻吻的岸边走去。脚下是细沙温柔的触感,耳边是潮汐规律的呼吸,清亮湿润的海风拂面,带着咸腥又令人心安的气息。皎洁的月光洒在海面上,铺就一条波光粼粼的银路,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与深沉的夜空相连接。
远离了篝火和人群的喧嚣,夏篱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海味的空气,感觉一个月来积压在心底的纷乱思绪似乎也被着广阔的海天熨平了些许。
“今天……妈咪真的很开心。”夏引之率先开口,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轻柔。
想起下午自己妈咪在“包厢”里的反应,夏篱心还是揪着的,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坦诚开口,“我一直担心会弄巧成拙……还怕你会生气。”
“你是妈咪很爱的人,所以永远不要有这样的担心。”夏引之紧了紧挽着女儿的手,笑容在月光下显得宁静而通透,“更何况你是妈咪的女儿,当妈妈的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呢。”
夏篱听得鼻子蓦地一酸,忍不住转身用力抱住夏引之,“妈咪,我有没有说过很爱你,很爱你们。”
夏引之笑着搓了搓她后背,“当然说过,而且说过很多次。”
“我还记得你刚两岁的时候啊,别的小孩可能话都还说不利索呢,你就跟个小话唠一样,天天跟在我们后面说‘妈咪妈咪宝宝爱你呀你爱宝宝吗’‘爸爸爸爸你今天忘记跟宝宝说我爱你了噢’‘干妈干妈你以后一定要比爱简哥哥更爱我噢’……”
夏篱听到最后一句脸直接皱成了麻花,起身一脸难以置信且嫌弃地看着夏引之道,“妈咪你肯定是骗我的,我怎么可能叫唐简哥哥啊……”
她浑身发麻地抖了抖,简直难以想象。
但夏引之虽然笑着表情却很是认真的样子,眨眨眼说,“回去到外婆那里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录像呢。”
夏篱:“……”
她闻言第一反应是,往远处仅留下的那几个人那瞅了眼,说,“妈咪,这事你可千万不要跟唐简说。”
“为什么?”夏引之含笑问道。
为什么?
夏篱闻言怔了怔,看着自己母亲眨了两下眼睛,眼里闪过迷茫。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她第一反应就是这样而已。
夏引之见此并没着急继续说什么,只是拉着夏篱的手走了几步,和她一起坐到一片干燥的沙滩上。
母女俩沉默了好一会儿,夏引之才低低唤了声“阿篱”,说,“你是不是跟阿简吵架了呀?”
“……”夏篱微微一顿,心想自己果然瞒不过他们任何事。不过下午刚回来半天的爸妈都看出来了她和唐简之间的不对劲,那外公外婆他们肯定也看出来了吧。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夏篱犹豫着。
但不能否认的是,那些困扰了她许久的纠结,在这样静谧安详的夜晚,面对着最亲近的母亲,让她似乎有了倾诉的出口。
“也不算……吵架吧。”夏篱斟酌着字句,毕竟他们确实也并没有吵架,“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夏引之耐心地问,“嗯?怎么个怪法呢?”
夏篱组织着语言,“就是……你们也知道的嘛,以前我跟唐简在一起打打闹闹,抢吃的,互相拆台,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但最近……好像突然就不会相处了。有时候他说话会突然阴阳怪气,让我听得很生气。然后,刚刚吃饭时我们也聊过,在学校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大家其实都挺好的,我也很喜欢她们……只是有一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夏引之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什么事?”
“因为我和唐简从小一起长大,很多人就都觉得我们好像就应该是一对。航模社的事情之后,论坛上,认识不认识的,爱凑热闹的,甚至是我室友她们,都觉得唐简喜欢我,或者我们应该在一起。”
“所以你觉得很生气?”夏引之猜测着问。
生气吗?
好像也不至于。
毕竟她一直都很清楚两人之间并不可能,她有自己想要的,而他也不喜欢她。
少顷,夏篱转身面对母亲,月光下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妈咪,你和老爸也是青梅竹马,而且感情一直都这么好。你和干妈还有爸爸和干爸又都是很好的好朋友。按理说,你们应该是最有理由、也最‘希望’看到我和唐简像你们一样的人吧?可是从小到大,你们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一点,甚至从来都没有暗示过或开过那种‘娃娃亲’之类的玩笑……为什么?”
这是此时她心底深处最想知道的答案。
外界的那些话总让她有种烦躁和无力的感觉,以至于偶尔她会忍不住地想要疏离唐简,但与此同时,又觉得自己有点难受。但家人——尤其是同样拥有深厚青梅竹马情谊的父母长辈的沉默态度,反而让她有些好奇。
夏引之看着女儿充满疑惑的眼睛,笑了。那笑容在月光显得格外睿智和豁达。
甚至带着稍许“恍然”的通透。
“阿篱,”夏引之的声音如同此刻的海风,温柔而清晰,“我和你爸爸,干妈和干爸,我们的感情基础确实都源于青梅竹马的深厚情谊。所以我们深知这种从小一起长大、彼此融入在各自生命的感情有多么珍贵和独特。这也是我们从小一直教导你们兄妹和阿简,无论在家里如何打闹,始终要记得在外你们的心一定是要在一起的。”
“但是宝贝,”她话锋一转,用指腹蹭了蹭自家姑娘的脸蛋,笑得更加温柔,“正因为我们经历过,我们才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一点:人生,是你们自己的,而不是我们替你们安排好的剧本。”
“青梅竹马的情谊,是命运赐予的缘分,但它并不必然指向爱情。它可以是深厚的友情,是像家人一样的亲情,也可以是互相扶持的知己之情。”
“而爱情,它是生命中最奇妙也最个人化的体验。它应该在合适的时间,由合适的人,带着最纯粹的心动和选择,自然而然地发生。而不是因为‘别人觉得合适’,或者‘看起来应该在一起’,甚至是因为‘长辈们的期望’。”
“我和爸爸能走到一起,是因为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在经历了分离、痛苦、各自成长之后,我们‘自己’发现并确认了彼此就是那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这份选择,是发自我们内心最深处的声音,不是任何人的期待,更不是因为从小认识太久而必须在一起的逻辑。”
“同样,你干妈和干爸也是。不过严格来说,他们并不太算是‘青梅竹马’——虽然他们中学就通过我跟爸爸互相认识,却鲜有交集。他们最终能走到一起,也是他们两个人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上碰撞出的火花,是他们自己灵魂的相互吸引和选择。我们作为朋友、家人,只会为他们的幸福感到由衷的高兴,而不会因为你干妈是我的好朋友,你干爸是你爸爸的好兄弟,所以他们在一起才最合适这种荒谬的理由去撮合或期待。”
“再回到你和阿简。”夏引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在我们眼里,你们首先是独立的个体,是夏篱和唐简。其次,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同兄妹的伙伴。我们看着你们打闹、互相扶持、一起成长,这份情谊本身就已经弥足珍贵。至于这份情谊未来会走向何方……”
夏引之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那是‘你们’两个人需要去探索、去感受、去自主选择的问题。它可能升华成爱情,像我和爸爸这样;也可能沉淀为一生的挚友,像我和干妈一样;甚至……可能因为成长路径的不同而渐行渐远。”
她仿佛没有注意到夏篱在听到最后这句话时陡然微微睁大的眼睛,继续道:“这些都是人生自然的轨迹,没有哪一种比另外一种更‘正确’或更‘应该’。”
第32章
母亲的话, 如同月光下温柔的海浪,一遍遍冲刷着夏篱心底的礁石。
那句“渐行渐远”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 带来一阵短暂却清晰的痛感。
夏篱坐在微凉的沙滩上,任由海风拂过发梢, 心头的迷雾仿佛被这风一点点吹散。
这么多年,无论任何事,她和唐简都习惯争个高低——当然,夏篱自己也不否认,更多时候, 是她想跟他争个高低。因为在“家”以外的那个“世界”, 让她明白即使是像她这样既努力又有天赋的女孩, 依然在面对男生时, 会被人“低看一眼”。
这件事,跟唐简没有任何关系。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从小到大, 她却一直把面对这种不公平的“气愤”和“反击”发泄在他身上。
这次“吵架”也是。
她下意识地只把唐简跟自己阴阳怪气闹别扭的原因归结为他的“嫉妒”。
嫉妒自己比他先找到“喜欢的人”,就像她会嫉妒他每次先一步得到的第一名一样。
外界的起哄、学校论坛的臆测、甚至室友的调侃,像一层层无形的压力, 让她感到烦躁和生气,也让原本纯粹的相处蒙上一层异样的色彩。她本能地抗拒这种“被安排”的感觉, 更害怕一旦这种关系被定义,这份熟稔自在的亲密会就此消失, 变得小心翼翼。
“我们毕竟从小一块长大……一直就像一家人一样……”
“可将来如果你真的和程愈——即使不是他而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在一起了……”
“……可我和你跟你和砚哥始终是不一样的……”
“……假设对方接受不了我们的关系,让你疏远我你又该怎么办?”
……
虽然昨天在火车上唐简说那番话时从头到尾都很诚恳,但夏篱本能还是存着几分怀疑的,可现在, 在母亲这番温柔的点拨下,夏篱就连那一点的怀疑都打消了。
唐简的反应,究其根本,是因为太在乎他们之间的这份情谊,夏篱此时仿佛更能切实地理解了那些话——害怕这份情谊因为外界的介入或自身的成长而变质、疏远。
自小到大虽然他们总是吵吵闹闹,但他们就如这世界上很多家庭里的兄弟姐妹一样,即使是在家里打得再昏天黑地,在外他们总还是会同仇敌忾的。所以对于原本亲近如他们而言,这份情谊像空气一样自然存在,以至于当它可能面临改变时,身处其中的人才会像骤然缺氧般恐慌失措。
唐简只是比她先想明白这一点而已。
思及此,夏篱顿了顿——理不清自己心中为此突如其来的一丝丝可定义为“开心”的东西是为了什么。
不过,夏篱很快就不纠结那个了,因为不得不承认,在想明白和接受这一切之后,一股豁然开朗的暖流仿佛涌遍了自己全身。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仿若被母亲温柔的话语和眼前浩瀚包容的海浪悄然移开。
她和唐简这份情谊本身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它可以是任何形态,但唯独不该被预设成某种固定的模式,更不该因为害怕改变而扭曲了相处的本真。
她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海盐气息的空气,感觉肺部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填满。
母女俩在月光下的沙滩上又依偎着坐了一会儿,听着海浪温柔的絮语,分享着一些只属于母女间的贴心话。当她们起身拍掉身上的细沙,手挽手朝着远处篝火余烬旁的几人走过去。彼时唐简正和雷砚笑着说着什么,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似乎察觉到她们的靠近,目光下意识地看过来。
这一刻,夏篱的心中不再有纠结和想要闪躲的念头,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
她迎着他的视线,在老哥疑惑地挑眉时,对着唐简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原谅你啦——她在以此回复他昨天在火车上的那声道歉。
雷砚对此不明所以,但唐简却仿佛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嘴边笑容不由自主地又深了些。
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庄园跑马场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清新气息。夏篱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手里拿着几根新鲜的胡萝卜,脚步轻快地走向马厩。
追梦——那匹小时候她从唐简手里抢来的漂亮黑马,早已在栏边探出头,发出亲昵的响鼻。夏篱笑着伸出手,“追梦”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掌心里,带着湿漉漉的暖意。
她轻抚着它光滑的颈侧,将手里的胡萝卜递到它嘴边,“追梦”迫不及待地咀嚼着,发出满足的声音。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不用回头,夏篱也知道是谁。
唐简同样一身骑装,手里也拿着几颗苹果。他没说话,只是走到旁边的马厩前,拍了拍看到他过来亦兴奋地直响鼻的那匹高大栗色公马的脖子。
他喂了“追风”两颗苹果,动作自然而熟稔。
阳光透过马厩的顶棚缝隙射下来,夏篱看着唐简,蓦地想起小时候两人为抢“追梦”而斗气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比一把?”夏篱忽然扬声,微微抬起的下巴,带着一股熟悉的挑衅。
唐简这才扭头看她挑了挑眉,“老规矩,输了的人刷马。”
“一言为定。”
两人牵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