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霓把馄饨都吃完了,一共八个,味道还不错。
蒋垣坐在对面看她,“够不够?”
“够了。”
“你来找我是?”他不信她单纯为送一件礼物,也就不绕弯子了。
陆霓从椅子上下来,走到沙发边拿起自己的包,里面装了纸袋子。蒋垣也走到她身边,陆霓把礼物拿出来,问:“你现在,还穿这个牌子的衣服吗?”几次和他见面,都没有再见过。
是一条领带,蒋垣看着老花条纹,品牌logo叠在中间,很低调的款式。这个牌子的衣服,陈延有很多。
他却没有接,留陆霓举着礼物尴尬。
“看来,你想开了。”他说,“那天晚上,回去和他怎么谈的?”
果然还是要问。陆霓抿了抿嘴巴,“如实说,难道我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吗?”
他知道一定没那么简单,否则陈延不会到自己的办公室一通质问。他也知道她在撒谎,那种不易察觉的谎。不说假话,但真话说一半留一半,引人遐想,又让人无从苛责她。
蒋垣没有把质问转移到她身上,微微伏低身体,“你帮我系。”
“……”陆霓被他突然凑近的面庞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不要这么没有诚意。”蒋垣看她花容失色的样子,眼睛牢牢锁住她,“你今天到我家里来,都登堂入室了,还差这点么?”
陆霓幽怨地看他。
蒋垣说:“不是给我的礼物吗?”
陆霓是觉得这样的行为有点儿超过了,她还没有离婚。但蒋垣并不管这些,他可能觉得他能做到底吧。
陆霓没有做过多的纠结,先把东西放下。蒋垣全程都在看她,她刚喝过热汤,嘴唇水润,轻微启开,露出牙齿的一点白。
再去解他脖子上原本的那条黑色的领带,然后换她给买的,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略长。
系领带对陆霓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的技能,但现在她的手指竟有点不听话了,翻领子的时候,指甲不小心戳到他的脖子上去。
男人的喉结突出,皮肤当然是软的,热的,很有弹性,陆霓的手想快速抽回,被他的手指箍住了。他的指骨硬邦邦,手心还不如她的手背柔软,攥得陆霓很不舒服,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可以了。”她抗拒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通的,但是你今天约我,这姑且算一个信号,对吗?”他猜测,“你把自己放出国几天,决心和陈延决裂了?”
她不说话,就是默认。
“你也一定把自己摘得很无辜。”所以在陈延的眼里,是他单方面心怀不轨,惦记别人的老婆。
陆霓觉得这话不公平,“难道我现在行出轨的事了吗?”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必然不肯承担罪名。
两人的手顺着领带慢慢滑下来,变成他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别的地方走,陆霓不由凌乱起来,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
蒋垣只是把她拉到窗边,“也对。牵手不算,来我家也不算。”毕竟这些算也不算亲密动作,她简直是诡辩的天才。
窗户是开了条缝的,风吹进来,领带尖在他小腹前荡了荡,又落回去。这条领带显得很可笑,她又要利用他。
陆霓觉得好冷,但是他似乎不那么觉得,身体一动不动。他偏头看陆霓,眸光流转,镇定得很,完全没有她表现的惊慌无措。嘴唇还是嫣红水润,蛊惑性地张合着,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闭上了。
他没忍住抬手,拇指指腹在她唇摩挲过去,带走黏腻的光泽,“我倒不介意背这个锅。但是你主动这一回来找我,得想好了,以后要想翻脸不认人,我不会容许。”
第43章 chapter43(过去式) 恶之花……
chapter43
又到了放假的时间, 许杰周五就坐车去医院看许长生。
医院里没有可供家属待的地方,条件简陋,她也不怎么睡觉, 就胡乱游荡着。
许长生真的太能活了,竟然还在苟延残喘。
真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活着的时候不安生, 临死也折磨人。
她从外面吃饭回来,在一家店门前驻足, 有人在推销, 递给她一张名片。
许杰接过来,大声念道:殡葬一条龙服务, 遗体接运,冷藏,基础火化,灵堂布置……(套餐价:3000-7000, 不含寿衣, 不含个性化遗体化妆。)
这当然是最便宜的,更贵的有好几万的。递给她名片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长相朴实, 饱经风霜的皮肤,眼神善良, 和死亡毫无关系。
他本不想给许杰的, 很多家属忌讳这个, 但她兴趣很大。
发生在医院里的生死,就像这秋天的落叶一样,结局必定,以及无足轻重。
“小同学, 你家里有人需要这个吗?”
许杰把名片塞回书包里,问:“到时候,我打上面的电话就可以了吗?”
对方的语气变得怜悯:“你给我打电话,我立马就过来了。”
“哦。”
许杰没有告诉许竹自己过来了,否则许竹一定会让她去城里的出租屋住,房子里住着她的丈夫和婆家人,不方便。
*
蒋垣把ipod的充电器一起借给了她,许杰充足电。
然后她听了一晚上的歌。
第二天早上,许长生被医生宣布死亡。
只有许杰在,她去看许长生,发现刚死的他和之前并没有不同,眼窝塌陷,脸色如同草木灰,身体像被抽干精气。
她妈妈死的时候,她没有被大人允许见最后一面,所以许杰不知道真正的死人该是什么状态。
他真的死了吗?
之后便是通知各种人,然后各方利益相关的人赶来医院,大家齐聚一堂,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解脱,尤其是许竹的丈夫。但许竹却是哭到不能自已,被许梅搀扶着勉强站立。
昨天给许杰发名片的那个人信守承诺,很快就赶来了。
在一群手足无措的家属中,他的头脑无比清晰,像个大家长,安排每个人需要做的事,先去找医生开具一个叫《死亡医学证明书》的东西,才能联系殡仪馆,完成遗体的接运。
医院的走廊里,回响着许竹声嘶力竭的哭喊,爸,不要丢下我们。你走了,我们就孤儿了。
许竹几度昏厥,声声泣血,那声音把许杰身体撕碎,颤栗不已,让她很多年里做梦都会梦到。
许拦昨夜通宵,一早赶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在看到死去的许长生的瞬间,吓到腿软,是邵勇把她搀起来的。
邵勇问:“昨晚是谁陪在医院的。”
许杰说,是她。
邵勇看一眼许杰,了然点头。
许拦似乎意识到什么,目光死死地盯住许杰。
她安静站在大人里,小小的一个人,像流浪狗,脸上也没有表情。
那天整个场面都是混乱的,许拦有好几次想找许杰,但许杰一直陪在许竹身边,又或者是和人交涉。她看她的眼神好冷静,也好冷漠。
等到下午,所有的手续办妥,许长生要从太平间被运去殡仪馆。
许杰没有跟过去,她记得医院账户上还有钱,要退出来。
许拦把她堵在门口,“是你干的吗?”
许杰惯会看傻子的眼神瞟她,“不要在我面前发神经。”
“是不是?”许拦要受不了了,她怎么会这么恐怖,逼问道:“是不是你动手脚了?”
“让开。”许杰已经不耐烦了。
“你们在说什么手脚?”
这场对话里,出现第三个人才是真正的恐怖。许拦和许杰都愣住了。
许竹拿着许杰的书包来找她。许竹看见许杰书包里的换洗衣服和牙刷,毛巾微湿,想问她昨天晚上睡在哪的,怎么不去家里。
许杰回答:“没什么事。”
许竹抹抹眼泪,仍旧是大姐的样子,“爸走了,你俩小东西不要吵架。”
许拦是一个不能守住秘密的人,何况有关人命,她说:“根本不是吵架,是许杰。爸之前还好好的,都有醒来的迹象了,凌晨忽然不行了,是许杰在陪床的时候……”
许杰垂着的手,紧紧攥住衣角。
许竹没理许拦,转头问她,“小杰,你昨天晚上就来了?”
“是。”
不知道为什么,许竹瞬间泪如雨下,她问许杰:“你三姐为什么这么说你?”
许杰默默叹了口气。她根本不关心别人怎么说自己,她只关心许竹,帮她擦泪眼,“不要哭了。”
许拦愤愤道:“你在装什么?之前你和邵勇不是商量好了么,说尽早下手。爸死了,每个人都能分到他的赔偿款。你敢说,你没有说过那个话?”
许竹并不相信许拦的一面之辞,只是,她有个疑惑,“小杰,为什么你一滴泪都没有掉?”面对亲人的离世,哪怕是许拦都哭得没有人样。
许杰没有办法否认许拦的指控,也没法回应许竹的质问。
过了一会儿,她无所谓地说:“其实现在挺好的,他再也不用受苦了,每个人都解脱了。你要生小宝宝了,你的家庭没有办法承受这种压力,现在问题迎刃而解。大姐,我知道你孝顺,也仁至义尽了,没人能指责你,你要为自己多打算。”
许杰的脸,被许竹一巴掌扇偏了。
许竹心痛道:“我要是有你这个觉悟,多为自己打算,就不应该把你养大!”
许杰吐掉嘴里血沫,说:“是,如果你不养我,会有更好的生活,就不会嫁给另一个穷人,无穷无尽过苦日子。”
许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养出来的是白眼狼呢,或许早有察觉,只是不想承认,她问许杰:“说这些话,你就不怕下地狱吗?”
许杰也问她:“你觉得我们从小到大,比在地狱里又好多少呢?”
许竹哭着哭着,整个人陷入一种癫狂的境地里,“我没有你这个妹妹,给我滚。”又恨道:“这个家跟你也没关系了,再敢回来,我就报警抓你。”她把书包扔到许杰脸上。
许杰把书包捡起来,去窗口弄退款,账户里还剩下一千多块钱。
她拿到钱,坐在外面慢慢数,有零有整。许竹没有把20万全部存进医院,许杰还是有点欣慰的。
她的后槽牙被许竹扇得晃动了,嘴里一直有血,怎么都吐不干净。蒋垣来找她的时候,看见她的右脸肿出五指印。
许杰见着他,一身轻松地道:“我爸死了!”
这是蒋垣听她说过的最鲜活的一句话,像报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