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灵澈抬头看着她,忽然察觉,自己好像从未看透过这人。
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瞬不瞬地望向那边。
又是一道闪电,断木上红衣摇晃不休 ,大雨忽地又倾盆落下,周遭再一次陷入昏暗。
祭灵澈抬起头,视线一寸一寸地向上移,直到完全仰起头,直直面向苍穹。
大雨落了她一脸,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深邃的青黑。
她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可她又真真切切地能感受到什么。
苍穹之上,九霄之巅,那里——
“商徵,”她轻声道,“我好像,看到了天人的眼睛。”
曲无霁无声地看向她,什么都没说。
他很清楚这种感受。
广爻峰思过崖上,当年他曾一夜一夜地站在那里,却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天神的审视之下。当他抬起头,就像在与仙人对视。
大雨滂沱,世界变得极静,除了雨声,再没有别的声响。
祭灵澈闭上眼睛,心脏忽然跳得极快。
她的手握紧剑柄,手背上青筋显露,杀湍剑意大盛,她缓缓抬起剑,指向那隐在大雨中的人,只一字一句地说道:“殷素。”
“你是要向天神献祭所有凡人的气运,以此来飞升吗?”
无人应答。
万物在雨声中缄默,她胸腔中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几乎要震耳欲聋一般。
祭灵澈对着雨幕,猛地挥剑出去!
狂暴的剑风卷起细雨,瞬间将眼前的雨幕斩断,直接将那人栖身的断木斩为齑粉。
她双手握剑,更狂暴的一剑蓄力,只吼道:“说话!!”
殷素虽然躲开,可还是被剑风所伤,跃到地上,踉跄几步。
她心里清楚祭灵澈那一剑的威力,便轻笑一声,轻轻说道:“所以我说——”
“这是你必败的结局。”
声音幽幽地从远处传来,雨中的红裳飘摇,直让人看不清。
祭灵澈头脑发胀,她此刻才明白,为什么以殷素不高的修为,却能祸世到这种程度。
她也是此刻才知道,推动这一切的到底是谁。
她浑身发冷,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忽地放大,让她不能动弹,又如影随形,好像无论到哪里都甩不掉。
她再一次抬头,直直向天上看去,好像真的看到了天人的眼睛。
冰冷的雨泼洒,顺着她的脖颈滑落,她不由得颤抖,紧紧攥着剑柄,手不住地抖。
她忽然间杀心大起,瞬间剑光骤现,剑灵不断嚎啕,她看向殷素的方向,正想挥剑出去——
可忽然感觉手背一暖。
曲无霁攥住她的手,轻声道:“阿澜……”
祭灵澈顿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胸口微微起伏,转头看向他。
却发现他眼底是一片静色,并无惊讶神色,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一切的始末一样。
祭灵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雨哗啦啦地下,她几乎要看不清他。
她缓缓说道:“你……”
“你竟然知道。”
他竟然知道,妖魔为何泛滥。
他一直都知道,天道崩毁,不是因为人的争斗,而是天神要灭世……
她本想甩开他的手,他将她的手死死握住,轻声道:“我少时观天,便看到了天神灭世的场景——”
原来要让凡人气运湮灭的,不是妖魔,而是天上的神仙。
而曲无霁,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盯着他,手微微发颤,只说道:“你为何不告诉我?”
曲无霁望向她,眼中的情绪复杂,竟掺杂着一丝淡淡的哀伤,他什么都没说,无声地看向她。
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吼道:“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他垂下眼睛,只说道。
他还在隐瞒着什么,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怔怔地看向他,一时竟看不懂他的神色。
她喃喃道:“曲无霁,你那时候究竟看到的是什么?”
之前在魇域中,他曾说,他少时观天,便看到了自己的死劫。
他说,有朝一日,她会杀了他。
所以,这那场观天中,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他看到的天神灭世是真的,那他的死劫也是真的?!
她忽然有一种窒息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一种无助升腾而起 ,大雨好像隔绝一切,好像世界上只有雨水了一样。
忽地,她被猛地一扯,被人紧紧环住。
她清醒过来,他缓缓放开她,只说道:“阿澜,我不信命的……”
祭灵澈头痛欲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而今这般处境,也来不及多思,她伸手扯住花香断的胳膊,只说道:“咱们走。”
“他走不了了。”一道声音远远传来,风吹雨斜,一抹红色身影自雨中显露出来。
殷素道:“香断,你师父收你为徒的时候,与你说什么。”
花香断怔住,悚然转头。
祭灵澈正要带着他缩地千里,却生生止住脚步,她烦躁地看向她,冷笑道:“别逼我杀你。”
殷素勾起嘴角道:“你大可来杀我。到底是什么使你顾虑呢?”
祭灵澈沉沉地盯着她,只听那人缓缓道:“是顾虑我手上的铁面军和妖胎,还是顾虑,天上的神仙呢?或者是顾虑——”
她目光缓缓移向曲无霁,轻轻一笑:“你是怕杀了我,我死前催动禁制,带着他一起死吗。”
祭灵澈还想说什么,曲无霁一把拉住她,挡在她身前,对殷素冷声道:“那我来杀你,如何。”
“本座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拉着我一起死。”
殷素冷冷勾起嘴角,并没有继续与她二人纠缠下去,转而看向脸色惨白的花香断,只道:“你以为,那真的只是刺青吗。”
花香断忽然呆怔住,说不出话来。
他手抚上胳膊,袖子遮住的地方——
有一个青紫色的图腾。
初遇傅延年的时候,被此人逼着拜师,那疯子在他身上叠了好多术法,又逼着他诵了许多咒语。
花香断那时不明所以,以至于仪式过后,他神志濒临崩溃,而手臂上忽然出现的刺青,他便无暇去管,左右又没有别的症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胳膊忽然刺痛,他不由得大叫了一声,祭灵澈攥住他的手腕,撩开了他的袖子。
只见他胳膊上,一个青紫色的图腾闪烁起来。
她一惊,看着那图腾,喃喃道:“心魔大誓……”
这图腾曲无霁手腕上也有。
他曾在丰都城,与那鬼帝姬对立心魔大誓,以此来保证双方遵守诺言。
若是背弃誓言者,肠穿肚烂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殷素幽幽道:“香断,你还记得你拜师的时候,答应过师父什么吗。”
花香断面无血色,他听到“誓”这个字的时候,就顿时明白过来这刺青是个什么东西。
他呼吸忽然间急促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
祭灵澈惊道:“你立了什么誓?!”
他说怔怔道:“好像是……”
当时,在帝陵中,傅延年逼着他,念一句,便跟一句。花香断反抗不得,完完整整地念下来。
花香断低声道:“我说的是,我花香断,永不得背弃天神,甘愿成为青君座下亡魂,若有不忠——”
“万蛊噬心,生魂俱裂,不得好死。”
万蛊噬心,这是极痛苦极漫长的死法。若是一旦触发,将饱受折磨,活活痛死,生魂碎裂,永世不得超生。
“青君……”祭灵澈有些怔愣,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让她的情绪绷到极致,她攥紧手心,只感觉指尖在微微颤抖。
青君,是那个小青龙寺供奉的青君吗。
是那个香客消失,结果被剜去了眼睛的小青龙寺中供奉着的吉神吗?
花香断发心魔大誓时,口中的“青君”,是那个历朝历代都受供奉,庙宇极多极广,对其许愿极灵的青君吗?!
大大小小的青龙寺远,比平安观要多得多。
那青龙神君,得了上千年的香火供奉,就算在天庭上,定然也已经是说一不二的上神了,甚至有可能已经成了帝君……
那抹赤色身影缓步向前,一步步地靠过来,声音极轻:“所以啊,不要妄想以凡人之躯,抵抗天道。”
“你说对吗。”
殷素已经走到近前,一道闪电划过,将她的脸照清,映在祭灵澈的瞳孔中,只见那人惨白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神情,只是眉毛微微挑起,带着一种极难以察觉的得意。
祭灵澈盯着她,忽地笑了,喃喃说道:“你好疯啊,素素。”
“——如果这样,我反而更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