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随手点破那个,竟然是关于那家伙的。
她不想再陷入这种无端的回忆中,她不再管那些气泡,蹚着水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
都说人死会有回马灯,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可能真的有人会戳破所有的气泡吧,祭灵澈现在只想赶紧去投胎。
她上回死的时候可没有这一套,可能这回是真死了的缘故吧……
正出神之际,只见前方水面上所有的蓝色幽光忽地浮起,慢慢地聚拢在一起,竟然逐渐铸出了一个人的摸样。
祭灵澈不可置信地看着,只见人形慢慢显露,那人玄袍广袖,负手而立,几分颓唐,竟分外疏狂,带着玩世不恭的邪魅。
祭灵澈以为自己看错了,哗啦啦地蹚着水,凑近了几步,然后愣在原地。
那人容颜俊朗,看不出年岁,却须发皆白,看着她温和地勾唇一笑。
祭灵澈颓然跪倒,难以置信:“师父?……”
“师父!”她拉住那人的衣袖,死皮赖脸:“师父,我就说死了也有好处,都能再见到你了!”
那人挑眉笑道:“混账,我可不想见你。”
祭灵澈抬头:“啊?”
那人拂袖道:“事情办妥了吗,就敢死?”
祭灵澈坐到地上,淡淡的笑了起来,难得地有些自嘲之意:“我黔驴技穷了,死都死了两回了,再说——”
“他们又不领情的。”
祭灵澈挑眉道:“咱们逍遥门做了这么多,结果被千夫所指,依我看,他们全被妖魔杀光了也活该!”
那人奇道:“哦?你真是这么想的?”
“杀掉燃楼,已然成为你心中的执念,你屡次三番的失败,便装出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会让你心里舒坦些吗?”
祭灵澈只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喉间腥甜,抬头看向她师父,眼睛里晶莹透亮。
师父将手搭在她头上,那蓝色荧光汇聚的人形,并不能触碰到她。
她仰着头,以防眼泪流出来,她惨淡地笑着:“师尊,我动摇了。”
那人微笑道:“好孩子。”
祭灵澈泪水滚珠似的往下落,她道:“可我再也做不到了。”
萧弃冕伸手点在她的额头,只见他人形渐渐消弭,所有蓝色的荧光竟缓缓注入她的额间,祭灵澈一愣,只感到如坠冰窟的寒冷,好像什么东西慢慢地回到了体内,竟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师父的声音回荡在她识海里:“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走你自己的路,只需握紧手中剑。”
祭灵澈看到眼前人消弭殆尽,不由得叫道:“师尊!!”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熏香袅袅,入眼一片雪白的帐纱。
忽然钻心的疼痛涌了上来,尤其是识海,好像要炸掉一般难以思考,她强撑着起身,这时候帐纱忽然被撩开,她愣了愣,只见一人白衣胜雪,曦光落在他肩上,如一块无暇的美玉,手上正端着一碗药汤。
那人冷冷地看着她:“醒了?”
祭灵澈又躺了回去,心道,又是这个操蛋的世界。
曲无霁道:“你刚才唤我。”
她闭上眼睛装死,忽然感到额头一阵冰凉,猛地睁开眼,看到曲无霁坐在她身边,将冰凉的手覆在她的额间,温声道:“头还疼吗?”
第14章 金鳞二 兄弟你好香
“头还疼吗?”
祭灵澈闻言一愣,看到一双褐色的眼睛。
那眼眸如同一颗温润的琥珀,敛去一贯的冰冷,正温和地看着她。
她细看才发现,此人脸色似乎很不好——是那种血气亏损,灵力空虚的倦意,竟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他……受伤了?不应该啊——
她贯来嘴硬,一扯嘴角:“区区小伤,早就不——”
话还没说完,只觉额头上一阵冰凉,识海里的阵痛渐渐舒缓,曲无霁冰凉的灵力缓缓注入她的识海。
祭灵澈皱眉,攥住曲无霁冰凉的手,问道:“春擂结束了?”
曲无霁温声道:“还未。”
“你只昏睡了几个时辰,明天才是春擂。”
祭灵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那……平安观呢?”她问道。
曲无霁轻轻地捋了捋她的碎发,说道:“已经处理好了,你师兄伤得不重,现在已经醒了。”
“清尘已经被送回太华玉墟医治了。”
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割裂,于是伸手推他,起身道:"我要去平安观再看看。"
却忽然被大力按回床上,曲无霁有些不近人情地道:“平安观已被夷为平地,你哪也不能去。”
她静静看着他,心想,这人果然是脑子有病。
她张了张嘴,本想把那神像的真身和鬼修的复苏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行,那不等于摊牌了吗?要是让这家伙知道了她是谁,那算是自寻死路。
曲无霁把放在案上的药汤拿过来,白玉制成勺子碰撞碗壁清脆响着,香炉中烟气袅袅升起,柔柔地笼着他,像罩了一层纱,他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
祭灵澈愣了愣,立马伸手去接,刚想说师尊大可不必,勺子已经递到了她的嘴边。
她偏过头道:“我,从不吃汤药。”
小伤靠挺,大伤靠命,丹药,是当糖丸嚼的,她将人穷命硬的风采展现的淋漓尽致。
曲无霁也不执着,把那个勺子又放回碗中,温声道:“婉婉。”
祭灵澈看向他,见他久久不说话,脸色不佳,最终是伸手去接药碗,只得笑道:“不过,师尊给我的,我岂能不喝——”
她去拿碗,结果拿不动。
曲无霁微微一笑:“看来,你还是给为师面子的。”
他又舀起一勺汤药送到她嘴边,看着那勺子,祭灵澈:……
不知何故,她总感觉那药一股子血腥味,曲无霁一勺一勺地喂她,她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她简直不敢想,要是他知道,自己喂的是他的老仇人,得恶心成什么样。
也不知这药汤究竟添了什么,剧痛的识海慢慢平息,不过药效过于生猛,她竟然咳嗽起来。
曲无霁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凛冽的灵力游走在四肢百骸,锐痛变成了迟缓的钝痛,她只觉天旋地转,竟向旁栽去,却被一个怀抱紧紧揽住。
混沌中,那股清冷的花香又扑面而来……
辟寒花。
她记得他很讨厌这种花,曾批驳此花不沾烟火,实则脆弱不堪,冰清玉洁之名不过盗名欺世。
也不知道他怎的又沾染了一身花香 。
曲无霁将她紧紧拢在怀中,握着她的手冰凉,灵力不要钱一般往里灌,祭灵澈靠在他身上,极力地保持神识不涣散,朦朦胧胧间想着,不会被这小子下毒了吧……
最终只喃喃道:“我困了。”
他就这么抱着她,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轻轻道:“困了就睡吧,醒来就不痛了。”
在一个深沉的怀抱里,被那股凌冽又幽微的花香笼罩着,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清凉的梦中,明明背靠着不共戴天的死敌,却莫名其妙地沉静,不知不觉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那人已不见踪影。
只见夕阳斜斜地穿过窗框照进来,雪白的纱帐上金影重叠,她吃力地抬起手,衣领袖口都沾染了淡淡的花香,若有若无地笼罩着她。
她顿了顿,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十分炸裂,这家伙,竟然能这么……体贴入微柔情似水?!
简直细思极恐,不敢细想。
她掀开纱帐,跳下床,踉跄几步。
头还是胀痛,好像有根针在里面搅弄一样,站也站不稳,好在她命硬。
她轻步走到门前,没开门,把耳朵贴在门上。
只听门口有两个侍立的女弟子在交头接耳——
“千真万确!那花婉婉就是个傻子!”
“嘘,休要语人是非,不要听风就是雨,无凭无据,怎可乱说……”
“谁说我无凭无据?我可也是世家出身,那花家什么情况,我是一清二楚——”
“她不仅脑子缺根弦,据说人还很……我有外门的人脉,这小丫头竟然看到长得齐整一些的就流口水走不动路!”
“啊?你是说……首尊大人捧在掌心的宝贝徒弟,竟然是个——”
祭灵澈霍然推开门,把门口正在嚼舌根的二人吓了一跳,她笑得春风明媚,深鞠一躬:“二位师姐,下午好!”
吓得二人花容失色,连连摆手:“花……花师妹,我们刚才都是混说的,您、您千万别介怀——”
祭灵澈道:“哪里话,你们又没说错,我花婉婉本来脑子就不好,既然是事实,岂能害怕别人说?”
她眼光一转,笑得一脸傻气,一指自己:“但是你看,咱们掌门就品味清奇,好我这一口,你们羡慕嫉妒不?”
她这话一出,那二人顿时愣住,表情如遭雷殛,这种话,实在不像是一个富有涵养并且知道礼义廉耻的首徒所能说出来的。
能给曲无霁丢脸抹黑,顺手的事。
不丢白不丢。
祭灵澈一撩头发,笑容满面,露出几颗牙齿,傻气洋洋地走了。
那两个女修本是奉命看着她,防止她乱跑的,但她们一愣神的功夫,小傻子身形一转,就消失在回廊里,踪迹难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