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灵澈逛了一会才发现,这里是山脚下的一座别院,却不知道这别院是谁的。
她心里正盘算着近来发生的种种,首先,那个叩天门的阿星,平安观事变之后此人竟离奇地失踪了,实在是不简单,然后还有陈府众人身上那浓重的鬼气,桩桩件件,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暗含这千丝万缕的是非,简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正出神,不料迎面正撞上一人。
那人却抓住她的胳膊,喜道:“小贤侄,你醒了啊!可吓死我了!”
祭灵澈抬眼看向那人,只见那人个头不高,几乎跟花婉婉一般身量,一身绿衣,带着些许阴柔,外加一张刻意描摹的浓墨重彩的脸,简直像春天的一株桃花,见谁都是三分笑模样,眉眼弯弯,讨人喜爱。
祭灵澈一怔,说道:“柳……柳世叔?!”
柳叶桃拉着她笑道:“是,是我!”
“昨日在黄金台,首尊大人唤你过来,我就看你眼熟,早就想找你说说话,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然后忽然又听说你受了伤,可给我担心坏了,正想去瞧瞧你,哪成想就在这遇上了!”
祭灵澈一阵头疼,也不知道这花婉婉和柳家到底有什么关系,本想溜去陈府探探,哪成想在这被柳叶桃给扣住了,想来一时半会难以脱身。
她傻笑道:“嘿嘿,柳世叔,我还记得你呢——”
柳叶桃的语调很甜,每个字都像是在蜜里浸过一样:“婉婉呐,柳叔叔当年给你爹爹当过门客呢,小时候常常见你呢。”
祭灵澈说道:“啊……”
麻烦麻烦,柳叶桃这人看着甜甜美美,实际上蜜里淬着毒,精明又聪慧,稍有不甚就会被他看出破绽。
此人出身寒微,据说原本甚至不姓柳,早年间混迹各大世家当门客,纵横捭阖长袖善舞,后来又与大世家柳家攀上亲戚,柳家主膝下又无子,仙逝后他乘势而上,竟然真叫他当起名不正言不顺的柳家主来!
柳叶桃言语几分真情流露,说道:“当年令尊仙逝后,我就一直挂念着你,听说你进了太华玉墟,竟然没有机会得见——这些年你还好吧?”
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多话,絮絮叨叨,祭灵澈一边装傻敷衍他,一边用余光瞟着四周,她问道:“柳叔叔,我一醒来就在这了,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柳叶桃笑着:“这处别院,原是是古楼主的产业,后来由他赠送给仙盟了。”
祭灵澈心中了然,怪不得这么豪气。
这里说的楼主,名古潮音,就是铁剑镇上那座“白玉楼”的主人,是名副其实的大富翁,产业遍天下。
二人攀谈之间,忽然远处吵将起来。
“跑了?!”
一人粗声怒骂道:“蠢货!连个凡人都看不住?!”
只听长剑霍然出鞘的声音——
几人惊恐道:“家主!饶命啊家主!玄女殿下她——”
手起刀落,血溅三尺,声音戛然而止!
第15章 金鳞三 英雄变祸水,不过一瞬间……
一人深红色袍袖,站在阶上。
长剑拄在地上,顺着修长的剑身,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
他脚下,躺着十数个弟子家仆的尸身。
——祭灵澈和柳叶桃刚过去就看到这一幕。
另有一人站在他身边,玄色衣袍,靠在墙上,容颜虽是俊美,却带着几分邪气,一双狐狸眼睛,带着困意的眯起,眼光中透露着精明,正几分揶揄的笑道:“沛兄,你看你,也太莽撞了——”
“多大点事,犯不着杀人啊,何况在首尊大人眼皮子底下,何苦惹一身骚?”
正说着,他狐狸眼一抬,扫向祭灵澈和柳叶桃,先是从上至下地打量祭灵澈,然后目光移向柳叶桃,学着柳叶桃那蘸了蜜的语调,甜腻腻地说道:“哎呦,小桃子,你来啦?”
柳叶桃笑道:“令狐兄,殷家主,你们这是做什么?”
殷沛闻言回过头,目光扫向祭灵澈二人,此人皮肤惨白如纸,眼下乌青一片,暴虐之气极重,像是死了八百年,刚从墓里爬出来一样,本是容颜俊朗之人,此刻却毫无美感可言。
祭灵澈眯起眼睛,看着那个人,心想数十年未见,此人暴戾之气更甚,明明是修仙之人,却煞气缠身,甚至比毒修鬼修这等邪修更为渗人。
刚看到他儿子当街打人,马上就遇见当爹的仗剑杀人,真是好个云中殷氏!
殷沛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叶桃,良久从鼻腔里轻蔑地哼出一声,显然是很瞧不起这人。
柳叶桃语调甜美无害,话里却暗含机锋:“殷家主,刚才在下远远听着,您好似丢了什么,惹您恼怒了?”
柳叶桃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边走边笑道:“咱们首尊大人的脾气,我想殷家主和令狐兄都再清楚不过了,殷兄糊涂,令狐兄怎的也陪着他胡闹?”
殷沛眉毛一横,刚想说些什么,令狐宴折扇一横,拦在二人中间,笑着说:“咱们挚友亲朋,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何必针锋相对呢。”
柳叶桃笑道:“在下并无别的意思,只是好奇,仙盟早就没有献祭一事,不知二位刚才所说的'玄女',是从何而来?”
殷沛声音像是在毒里淬过,嘶哑低沉,令人不寒而栗:“老子强掳走来的,我这么说,你满意?”
柳叶桃依旧语调温软:“殷家主何苦与我置气,这件事若是捅出去,到了首尊大人那里,你也这么说吗?”
殷沛嗤笑一声,看着柳叶桃一字一句低声道:“该怎么说怎么说,他自己犯病,有捷径不走,偏要拿我们整个仙盟陪葬,我可不答应。”
——祭灵澈眯起眼睛,冷冷看着他们。
什么狗屁的玄女,这帮蛀虫,竟然还搞这一套?
这些世家尊主,看到妖魔有复苏之势,唯恐伤了自家的元气,便又想向无烬之渊的妖主献祭,企图不费一兵一卒与妖魔们重归旧好,粉饰太平。
而他们口中的祭品,只是个没有半点法术的凡人!
很多年前,燃楼还不是妖主,有一位极厉害的年轻女家主,竟将那霍乱天下的大妖给降住了。
那女修誓要除此祸害,用九重真火烧灼,烧了整整三个月,任他哀嚎厉叫,直到哭嚎断绝,火焰才熄灭。
但哪知那大妖只是装死,任火烧刀砍一声不出,最后竟瞒过了那女修,捡了条命回来,就这么叫他逃了。
从此以后,大妖面容俱毁,浑身溃烂,人形难以维持,自此浑身裹满黑布,只余一只眼睛可以视物。
可哪知,这妖魔死里逃生,不知怎么,竟打开了已经封印了上百年的妖魔老巢。
无烬之渊被重启,顷刻间妖魔倾巢而出,仙道飘摇垂危,天下几乎要沦为坟场。
这大妖摇身一变成了妖主,暴虐无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那女家主掳走,几番虐待,生生烧死不算,还以妖主之名降下诅咒——诅咒那女修家族所有人都不可能结丹。
谁知是诅咒竟真的应验,那女修的家族竟真的迅速衰落,至此小辈们竟无一人可以结丹!
但各大世家门派貌合神离,谁也不想在这次妖魔之战中吃了亏,互相推诿,最后竟然把事情全推到那受到诅咒的女修一族身上,将泼天的脏水兜头泼下!
仙家言道,那妖主狡猾难缠,岂是一个女修可以降得住的?定是使了不光彩的手段!
此女引火烧身,导致修真界遭此横祸!
那女家主一夜之间从英雄人物沦为人人喊打的祸害,为了平息妖主的愤怒,仙盟将那女修一族的后辈当作祭品扔进无烬之渊。
许是自知理亏,仙盟将这家族的女子称为“玄女”,看似恭恭敬敬地供起来,实则囚禁在仙盟里,妖魔稍有动荡,就扔下去几个。
可此法虽然奏效,却不是长久之计,后来在口诛笔伐中,这样不耻的手段被仙盟废止,玄女一称也早已废除,仅存的血脉也四处逃散,踪迹难寻。
没想到这殷沛不知怎的,竟然被他找到了那后人的藏身之处,又背着仙盟掳来,竟想暗中献祭来平息妖魔的怒火,以此保全自身——
柳叶桃神色如常,笑得从容:“二位兄长,掳虐民女已是犯了仙盟大忌,现下又让人给逃了,当真不怕横生无穷的祸端吗?”
令狐宴将胳膊懒洋洋地搭在柳叶桃的肩膀上,看热闹不嫌事大:“小桃子,事已至此,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柳叶桃微笑,语气甜得腻人,可话语却令人胆寒:“若殷家主执意献祭,可还得再杀个人——”
柳叶桃猛地一指祭灵澈,甜笑道:“这个小姑娘,可是首尊大人的爱徒啊……”
祭灵澈暗道不妙。
殷沛岂能不懂他的言下之意,才刚的事,这小姑娘听得一清二楚,若不处理了,她转头一说,不仅献祭的事情没门,依照曲无霁的脾气,必将后患无穷。
祭灵澈没想到柳叶桃竟忽然拱火,殷沛闻言,握着剑的手竟真的青筋爆起。
她笑道:“柳叔叔,咱俩刚才还手拉手,怎的现在又不和我好啦?”
好你个柳叶桃,借刀杀人,坏到家了,当真该死。
这些世家背地里斗来斗去,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弄死对方。
只凭掳虐民女一条,其罪可轻可重,但若是殷沛一剑杀了花婉婉,必将引火烧身。
祭灵澈冷冷地看着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云中殷氏就是一家子精神病,没准还真能干出杀掉仙尊首徒这种蠢事来——
祭灵澈道:“殷世叔,你休要受人挑拨了!”
殷沛置若罔闻,霍然把举起剑,猛地往祭灵澈身上劈去——
结果剑风未至,剑尖哐当点在地上!
殷沛忽地疯癫无状地大笑了起来,他对着柳叶桃抬脚便踹:“妈的,真当老子傻?!”
“你不就想教唆老子伤他徒弟,从而得罪他吗?”
柳叶桃身形如电,此时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跃至台阶下,他偏了偏头,笑道:“原来殷家主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你这不是蛮忌惮首尊大人的吗?”
殷沛眯起眼睛看着柳叶桃,眼眸中烧着怒火几乎要溢出来。
柳叶桃接着笑道:“咱们首尊大人最厌恶献祭一事,所以我刚奉劝殷兄,趁早放那女孩归家,不要跟仙盟对着干,免得惹得一身麻烦。”
这两句话何其高明,不仅把刚才自己教唆拱火的行径摘得一干二净,反而大义凛然地站到了仙盟的这一面。
殷沛的剑开始嗡鸣起来,凝聚了主人的怒气,势必要见血才会止息。
令狐宴此人心思颇深,贯会明哲保身,他抱拳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先行一步了,替二位去那寻一寻迷路的小姑娘,到时候究竟如何,还得凭首尊大人裁夺。”
那老狐狸属实贼得很,溜得很快,祭灵澈本想说“带我一个吧,令狐家主!”,但她话还没出口,那人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柳叶桃歪着头,看着殷沛的那柄剑,似要故意激怒他,笑着说道:“对了,殷家主,令妹托我给您带个话。”
殷沛大声干笑着,却了无笑意:“‘令妹’?!”
“柳叶桃,我何时有过妹妹?!难不成,你是指,那贱婢所生的杂种吗?”
这里所指的人,正是太华玉墟的总督查殷素,郑红桥的师尊。
殷素虽然出身显赫世家,但却是殷家的婢女所生,少时受尽欺辱,尤其是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更是对她非打即骂,后她拜入太华玉墟门下,为人天资纵横,当了仙督,渐渐崭露头角,竟然方方面面都要压殷沛一头!
殷沛本就瞧不上她,见她得势,更加地嫉妒怀恨,只要一听提到殷素二字就要开始发疯,并不承认此人是他妹妹,多次出言侮辱。
柳叶桃道:“殷家主,你说这话,难道不会使令尊蒙羞吗?”
他几番言语挑拨,将殷沛彻底激怒,他嗤笑道:“只有你这样的贱种,才会心甘情愿地给她殷素当狗!”
殷沛话还没说完,那柄赤色的长剑猛地向柳叶桃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