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灵澈敛去灵压,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又绕到偏门。
一挥手,门栓掉了下来,门轻轻地打开了。
里面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声息,透露着四个字:请君入瓮。
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得照进不误,她从容抬起脚,刚要跨进院落,忽然有人在她背后冷声说道:“徒儿,深更半夜,你私闯民宅,意欲何为。”
她脚步一滞,几分报复意味地顺口说道:“私会情郎来了,我的事师尊你少管。”
话刚出口,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足下升起,笼罩周身。
只听身后那人轻笑一声:“什么样的情郎,为师可也得好好见一见。”
祭灵澈懒得搭理,回头看他,话锋一转,只道:“你跟踪我,是不是?”
曲无霁站在清冷的月光下,一身白衣似要融在月色里,他含笑看着她,并不言语。
祭灵澈忽然感到手背一疼,她“嘶”了一声,但见手上的金印闪了闪……
曲无霁越过她,走在她前面,先一步进了陈府。
祭灵澈站在门外心情复杂。
“跟上。”只听那人在不远处冷冷地说。
祭灵澈想,曲无霁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
他定然知道陈府中有诡秘,却故意等她到了陈府才现身,果真又是试探她。
至于试探的结果,他不说,她自然也不提,二人都装傻,倒也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
那是一双惨白的脚,了无血色,更显得血管突兀。
青色的血管凸起,如同虬枝附在一层皮肉之上,那双脚是那样的年轻,皮肉紧致,却是那样的苍白,没有生机。
那双脚正踩在一人的胸口上。
那人跪在地上,一身粗布衣裳,下人打扮,忽地伸手握住那踩在他胸口上的脚,微微颤抖,最后试探性地,轻轻地抚摸起来。
对面一女子倚在椅子上,一身浅白色的薄纱,堪堪裹着身姿,全身肤色尽皆是惨白,像是死了很久般,可她胸脯起伏,分明又在呼吸。
她嘴唇苍白,一双眼睛却黑亮,明明是秀丽纤弱的端庄外貌,却带着与她那身体极不匹配的风尘之感,举止挑逗——
女子慢慢地抬起脚,顺着那人的胸膛一路往上,最后用脚尖挑起他的下巴。
对面那下人,极受用一般,闷哼了一声,捧起那女子的脚,递到唇边,若即若离地碰了一下,如获至宝般,大口地喘息着。
祭灵澈趴在窗边,看得眉头紧锁。
“师尊,咱们听墙角不好吧?”她隔空传信,直接在曲无霁识海里说道。
“听墙角的只有你,万不要胡诌,损害为师清誉。”她一回头,发现曲无霁在不远处站着,并没有往里看。
祭灵澈“切”了一声,识海里道:“以首尊大人高超的术法,就算站得十万八千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是你自己瓜田李下,休怪别人说。”
祭灵澈这身体法力低微,实在是掣肘,她只能脸面全无地趴在窗户上,继续瞧着——
“说说吧。”那女子终于开口了,言语间,脚又重重地踩在那人的脖子上。
那下人闷哼一声,汗涔涔的,他喘息道:“小姐,你让我办的,我全都办好了!”
祭灵澈眯起眼睛,那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偷殷北英玉佩的小厮!
他才刚那一声“小姐”喊得清晰,可见,对面那人正是那千出万唤始出来的表小姐。
那小厮有些晕乎乎的:“小姐,人我已经给你杀了。”
那小姐似乎很是舒坦,向后一仰,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悠然道:“那人啊,是家中独子,他娘,一个老寡妇,给人做绣活把眼睛给熬瞎了,现下什么也看不见了,好不容易才把这么个儿子拉扯大,这儿子是个有出息的,竟中了秀才,还得了一个富商的青眼,马上就要给人做女婿去了。”
“这瞎寡妇,是马上就要熬出头了,天天念叨着苦尽甘来,苦尽甘来……”
“哪成想,哼,现在她儿子死喽,她也是再也快意不了。”
那小姐语气如常,却带着森然的意味:“我这辈子,最看不得别人得意。”
她带着笑腔,拖长音道:“我最喜欢看,大喜落空后的大悲——”
“三喜,快给我讲讲,那瞎婆娘知道儿子死了,什么反应?”
三喜顺着小姐修长的腿,慢慢向上摸,一边摸一边道:“我把人杀了,处理得很干净,将死人扔到榻上,又给他盖上被子,活脱跟睡着了一般。 ”
“那瞎婆娘回来之后,唤她儿子无人应,便向榻上摸,摸到了他的腿,自以为他睡着了,便没管。”
“直到第二天才发觉出不对来,她打了井水洗手,凉手往被子里一摸,却发现他儿子的腿比她的手还凉!”
听到这,小姐“哈哈”地笑了起来,瘦弱的身体蜷在椅子上,好似一条泛着银光的白蛇盘在那。
三喜道:“那瞎婆娘,只是说,儿啊,你是不是睡冷了?娘给你拿炉子来烤烤?然后就真的去搬炉子去了,阳春三月,炉子早收了,那婆娘佝偻着腰去地窖里拿呢,好半天都没上来——”
……
他二人后面说了什么,祭灵澈便听不清了,她冷哼一声,口中恨恨地吐出那小姐的名字:“阿汜……”
曲无霁忽然道:“你认识她。”
祭灵澈装作没听到。
他缓步上前,竟不依不饶:“阿汜。”
“倒是个熟悉的名字。”
祭灵澈冷笑:“不愧是首尊大人,人脉就是广哈……”
曲无霁落下一道结界,悄无声息地将整个陈府都笼罩在内:“据我所知,这个人,原来是逍遥门的弟子。”
“后来,在我为峰事变的时候被杀掉了。”
听到“我为峰事变”,祭灵澈的眼睛冷了几分,回头看向他,眼中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杀机。
罪魁祸首在苦主面前提,胆子倒是不小。
曲无霁道:“她被杀后,魂魄被弃徒颜尽尘所敛,不知带往何方。”
“为师倒是好奇,婉婉你是如何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人,是被那阿汜的鬼魂所附?”
祭灵澈懒得费口舌,只说道:“……猜的。”
这时,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惨叫,只见那小厮忽然捂着心口,在地上翻滚起来,大口大口地喘起来。
祭灵澈眯起眼睛,但见他身上升起滚滚的阴气,仿若正被一寸一寸地吞噬着生机。
长久与厉鬼厮混,无异于与虎谋皮,长此以往必遭反噬,心智生魂都会逐渐被蚕食,逐渐沦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到最后只剩死路一条。
那“小姐”蜷在椅子上笑眯眯,看着她“情郎”在地上哀嚎翻滚,咯咯地娇笑,好似在他人痛苦中汲取养分才能绽放得愈发鲜艳……
祭灵澈回头看了曲无霁一眼,二人心有灵犀一般,只见曲无霁轻轻一弹指——
忽地,那小姐的一声娇笑卡在喉间,她死死掐住自己脖子,猛地变了颜色,喉间发出“咳咳”地响动,难以置信一般,最后一回头,看向祭灵澈所在的那扇窗户,正好与她对视!
只见那是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青黑的血管蔓延整张脸,嗬嗬地喘着,脖子成极诡异的方式扭动着,鬼态即将彻底显露,从椅子上翻落下来,手脚并用地向窗边爬来——
可她动作一滞,脖子猛地一垂,了无生机。
三喜不明所以,并没发觉窗户后有人,吓得急忙上前去搂那小姐——
“小姐!小姐你……”
可忽然,那小姐霍然抬起头来,大口喘着,双目圆睁,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猛地咳嗽了起来,浑身的青黑色纹路迅速褪去,脸上竟添了几分血色!
祭灵澈心中了然,这“小姐”肉身不腐,想来原主的生魂并未离体,女鬼附在这具身体上,刚被曲无霁的一击,那鬼魂被封住,原主的生魂便苏醒了来。
只见那原主刚醒过来有些茫然,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一身薄汗,竟被一个小厮搂着,那人也是衣衫不整!
那小姐呆愣了片刻,脸色瞬间涨红,抬手猛地抽了那小厮一个耳光,喝道:“混账东西!”
打得那小厮嘴角冒血。
三喜忽地愣住了,呆呆看着眼前的人,一张脸刷地涨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忽然跪倒,把头磕得山响,磕得额间血红一片,他哭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小姐……”
“小姐,奴才一早就知道那不是您——”
只听“叮”一声,一把匕首被扔在地上,那小姐神色冷凝,语调却在发颤:“以下犯上,亵渎主人——”
“你自戕吧。”
“别让我说第二遍。”
第18章 金鳞六 一声声师尊唤你,你听得可爽?……
祭灵澈眯起眼睛,透过窗缝暗暗打量那二人。
那把匕首被扔在地上,正泛着银光。
那小厮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狼狈不堪,听了那话傻傻愣住,不可置信的表情一闪而过,抬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那小姐,只看到一张冷极的脸。
那小姐冷面冷心,斜睨着他,神情蔑视厌恶,好似她面前的只是一只已经将死的蛆虫。
明明衣冠散乱,却难以亲近,绝情的神色令人胆寒,同一具身体,却与刚才的阿汜判若两人。
三喜伸出手想去抓那小姐的衣摆,喃喃道:“小姐……”
那小姐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可却站得笔直,冷傲道:“你怎么还不去死?”
三喜的手忽地悬在半空,顿了一下,最终攥起手掌,慢慢将手缩回。
他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复而抬起头来,声音颤抖:“小姐,十年前您于鬼市救我,我的命早就是您的了,任何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做——”
“哪怕……”
哪怕不是你本人,只是有人借你的身体发出的命令,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也会鬼使神差地去做。
那小姐冷然打断,一字一句道:“无需再说。”
祭灵澈眯起眼睛,这小姐明明是闺阁小姐,却有着几分薄情与狠劲。
被下人轻薄了一没哭二没闹,第一反应却是弄死这狗东西。
祭灵澈琢磨着这小厮的神情以及话中的意思,看这样子,这小厮死心塌地,倒不是因为阿汜的勾搭,反倒是他对这原来的小姐本就心存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