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灵澈目光扫向他,他坦然与她对视,一笑道:“算无遗策尹蓝心,剑斩山河祭观澜,虽然你们后来闹得那样难看,但我知道她其实并不恨你,不会害你。”
“于是我照她说的,在城中修一座镇邪避阴的楼,这地方阴寒,我本受不住,可尹蓝心又说,你绝对会进到这个楼里来找我,我怕你找不到我,便一直守在这——"
古潮音笑了笑,只道:“我为了你竟做到这般,很感动吧?”
祭灵澈无语地看着他。
古潮音便问:“我这套说辞你满意吗,还扒不扒我的皮了?”
祭灵澈良久道:“信你八分。”
古潮音懒懒一笑:“哦,倒是也可以。”
“可是——”
她向前探身,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面前的紫檀木案板,不疾不徐。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古潮音,目光灼灼,良久说道:“可是,我实在是想不通,你为何要卖我。”
古潮音并不惊讶,沉沉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阵阵骚动,一股煞然鬼气贯穿全楼!
祭灵澈却没什么惧怕颜色,只是一哂:“与我叙旧,玩弄唇舌,不过是拖延时间,实则向颜尽尘通风报信,让他来抓我——”
“潮音啊潮音,你为何要当颜尽尘的狗,就这么把我给卖了呢?”
第26章 夜行七 我缺德,但不下流
古潮音微微苦笑:“只因我也是瓮中之鳖,身不由己罢了。”
“我在丰都城里搞了这么大动静,怎能不过他的眼,你既然来找我,不是早料到后果了吗?”
祭灵澈:“不过,我还以为你会为朋友两肋插刀呢,看来还是我高估你了。”
古潮音:“少挖苦我,你心里跟明镜似的,恩怨是你自己的恩怨,因果亦是你自己的因果,谁也插不了手——”
只见浓重的鬼气贯彻全楼,楼下那些赌客忽然惊叫一团,这些人既然能进入丰都城来作赌,自然修为不低,只听刷拉拉地兵器出鞘之声,还没等出手,便很快地偃旗息鼓,一个个重伤般不断哀嚎,随后气息随着哀嚎声逐渐隐去,人也不知死活。
只听阵阵鬼喘渐渐逼近,似乎正沿着楼梯层层逼近!
这鬼喘声与此前遭遇的那帮鬼众不同,不仅神志清明,甚至训练有素一般,来得极快,端地让人汗毛倒竖。
古潮音不多言语,从手指上褪下一个漆黑冰凉的指环,一弹指,直弹到祭灵澈怀里,竖起手指贴在嘴唇上:“嘘……”
他隔空在祭灵澈识海里道:“送你了,以后可别翻旧账讲究我不仗义了。”
祭灵澈将那戒指握于掌心,冰凉的质感出奇的诡异,无论怎么都捂不热。
她一惊,忽然感到心脏狂跳,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油然而生,这东西是……
她张开手心,只见那指环泛着冷光,形状怪异,她几分难以置信地看向古潮音。
古潮音却没什么表情,似乎送出去的只是什么寻常物什一般——
他只是轻笑一声,语调轻松:“门主大人,好运。”
祭灵澈盯着古潮音,嘴角泛起笑意,紧紧地攥住那指环,待手再张开时,那指环却已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阴气扑面而来,只见门外鬼影幢幢,却没有一只鬼敢扑进来,只安静地围在包厢外,似正听号施令般。
忽然帘子被挑开,一首领模样的男鬼大步走了进来。
祭灵澈没动,依旧懒懒靠在软榻上,转头看向门口,不由得眯起眼睛。
哦豁,熟人。
那男鬼对她抱拳微笑道:“小仙家,别来无恙。”
祭灵澈紧紧地盯着他,良久冷笑:“陈燃。”
只见而今的陈燃,已经活脱一副厉鬼模样。
满脸遍布青黑色的纹路,丑陋的印记凸起,顺着脖子直钻到领口里,几乎让人分辨不出原本的相貌。
口中也冒出尖利的獠牙,手已经完全变做一双利爪,黑色的尖利指甲从皮肉里窜出,似乎轻轻一挥就能割掉人头。
祭灵澈嗤笑:“亏得我还以为你遭了毒手,竟为你哀婉,没成想你如今对自己这副模样倒是十二分的满意。”
陈燃语调很是恭谦:“我后来才知,城主大人为了栽培我的苦心——”
祭灵澈:“奇了,你竟然感念一个杀你辱你,并当你面虐杀你妻儿和老母的人,并且把这一切,称作是他对你的‘栽培’?!”
陈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古潮音插嘴道:“难怪难怪,原来是‘熬鬼将’啊?”
祭灵澈目光扫向古潮音,明知故问:“熬鬼将?这我可得请教一下古老板了,在下此前只听过熬鹰,难不成,这鬼也能像鹰那样熬?!”
陈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古潮音与她唱起了双簧——
“仙家有所不知,咱们鬼主大人麾下的鬼将皆是一等一的厉鬼!”
“寻常死去的人,没甚怨念,脆弱飘渺——你说说,这样的鬼能堪大用吗?”
祭灵澈:“这么说来,越是死状惨烈,怨气深重的,反而是鬼修们求之不得的了?”
古潮音点头:“不错,可这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的厉鬼的呢?何况,能作为鬼主大人的鬼将,要求更是严苛,简直是百万中无一。”
陈燃的脸色越变越差,可是二人依旧旁若无人地说着。
祭灵澈:“厉鬼难得,这供他调遣的鬼将岂不是不够用?”
古潮音:“所以才需要熬鬼将啊!”
“咱们鬼主大人会特意物色那些心气极重的凡人,先假以颜色,与以好处,让他们对自己鞍前马后推心置腹,再挑得某个风和日丽的夜晚,将他千刀万剐——”
祭灵澈:“这便成了?”
古潮音一笑:“远不够呢,自身的怨念来的快去得也快,若想有源源不竭的怨念来驱使,必要对症下药,摧毁他对在意的东西,让他所有的希望都彻底湮灭。”
“比如让他亲眼看着妻子儿女、双亲挚爱惨死于面前,让他目眦欲裂,肝肠寸断而死。”
“只有这样,怨怼仇恨狂涌不息,才会化作磅薄鬼气森然而出啊……”
陈燃已经咬牙切齿,祭灵澈道:“受教了。”
古潮音:“这还没完,毕竟是隔着血海深仇,新鬼怎么会向仇人俯首称臣呢?故而转头弑主更是常有的事,这种便是过于烈性,此前所有的栽培俱是白费,只能彻底杀了他。”
“而经过层层筛选,怨气喷涌而又甘愿为他所用的便是百万里挑一,所以,你说说,这么一套复杂的流程,是不是堪比熬鹰呢?”
古潮音极擅口舌,声音清润,语速却极快又让人听了个真真切切,陈燃本想打断他,却是硬生生地没说上话!
祭灵澈笑道:“古老板所言极是,仙缘浅薄的人,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却摇身一变,只需死上一死,直成了什么鬼皇帝的左膀右臂,这怎么不算是一步登天呢?”
“什么亲人血脉,礼义廉耻,在权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深仇大恨,怕是二钱一斤的贱卖了吧?”
陈燃怎能不知这二人对自己的讽刺调侃,心头杀意暴起,想着自从当了鬼虽然杀了几个修士练手,但还没机会真正试过这神位——
他眯起眼睛看向祭灵澈,不行,这个人是鬼主点名要的,他岂敢僭越?随即便把目光落在了一身懒意的古潮音身上。
古潮音似乎猜到他的心思,忽的转头看他,与他相对!
他那双眼睛里似涵着一汪清水,本是多情温润,可陈燃却忽然脊背发凉,只见古楼主的左眼忽然闪过一道红光。
他好像忽然被蛊惑住心神一般,一阵阵巨大的噪音在他识海里盘旋,几乎震得他七窍流血,那声音不断地、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重复:
“去死吧,为了向上爬给杀你全家的人俯首做狗,却还沾沾自喜,真是连鬼都不配做,去死吧,你连魂魄都不配有了……”
忽然,祭灵澈出声唤住他:“陈燃,你的爪子露出来了。”
陈燃大梦初醒一般,从梦魇中骤然抽身,只觉浑身脱力,脚下虚浮,险些站立不住,映入他眼中的却是一双漆黑的利爪!
他自己的鬼爪正戳在脖子上,若是再晚脱身一时片刻,他自己就得把自己给掐个魂飞魄散。
却见古潮音手轻轻托住额头,按住刚才红光闪过的左眼。
陈燃大口喘气,却敏锐地察觉到古潮音的异样。
他知道祭灵澈忽然唤他,必不可能是为了救他,那就只可能是这个术法消耗太大,古潮音先撑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古老板用这蛊惑之术,反噬可是不轻啊——”
古潮音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应答,陈燃道:“您这双眼睛我很喜欢,有朝一日我必定来取。”
祭灵澈:“喂喂喂,别打肿脸充胖子,行吗?”
“才刚摸到点术法门路,就狂得没边,觉得自己天上地下,无可匹敌了?”
陈燃似乎神色愈发冰冷,但最终只是冷笑,声音变得沙哑嘶厉:“仙家有这口舌,还是省省,留于应付我们主人罢!”
他脸色愈发深沉,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意不乏威胁:“仙家是自己走,还是在下来‘请’你呢?”
祭灵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颜尽尘既想见我,怎地自己不来,反倒叫你来,难不成——”
她嘴角挂起冷笑:“那贱人现在残废了,挪不了窝,所以才让你代劳?”
祭灵澈一语中的。
颜尽尘当年被她重伤,而今虽然捡回条命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至少肉身已经是个废人,要不然依着他的性格,不会在这丰都城里一躲就是数十年。
更不会派人来抓她祭灵澈,他但凡肉身还能挪动,必定迫不及待,亲自前来瞻仰故人。
她这一语亦是直戳中陈燃心窝。
陈燃化为厉鬼本来便是杀孽极重,几乎是一点就炸,此前能忍那么久,已经实属不易。
祭灵澈言语几次挑拨,他此前憋着的怒火终于爆发,只见他那黑色利爪暴增几寸,一双眼睛一翻,瞬间一片浑浊,脖子一动咔擦咔擦地响——
祭灵澈一笑,叹道:“说他几句你就发疯,这么护主啊……”
“得罪了。”陈燃话音未落,一双鬼爪已向着她的心脏抓去!
古潮音刚想去拦却为时已晚,脱口而出:“小心!”
祭灵澈一动没动,却见那双利爪正悬在离自己心脏一寸的地方,生生止住,他那张鬼脸近在咫尺,涎液顺着牙尖淌下来——
只听“铮”一声,陈燃那鬼爪被什么东西正击中,随即那东西便爆开来!
化作丝丝缕缕,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最后竟把他全身缚了个结结实实!
陈燃喉咙里发出低沉压抑的嘶吼,几挣不开,却越缚越紧,最终被紧紧包住,就像是个蚕茧一般。
只听他在茧中不断地哀嚎,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