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倒是坦然,只说道:“蚀骨咒。”
“这种咒,只能我来解。”
殷素垂着眼睛,目光笼在祭灵澈身上,她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点变化,那层冰冷的无情面具好像终于开了一丝缝隙,让她此刻看起来才像是个真人。
只见她轻轻地笑起来:“所以,祭灵澈,你可是有求于我啊。”
祭灵澈紧紧地抱着曲无霁,只感觉他疼得发颤,气息竟越来越微弱。
曲无霁意识模糊,丹田本就受损,又被蚀骨咒侵蚀,痛得不能呼吸,手背上青筋爆起,又怕她看见,将手藏在袖中,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有些脱力地靠在她怀中。
他恍惚中听到了殷素的话,强撑着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不用管我,我……”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丹田又是剧痛,像是有一把刀猛地捅了进去,顿时说不出话来,不由得紧紧攥住她的手。
祭灵澈一惊,随后只见他的手脱力地松开,缓缓地垂下来。
她轻轻地扶住他的肩膀,只见他丹田处鲜红一大片,好像金丹又被剖了一遍似的。
“曲无霁……”她喃喃道。
这蚀骨咒无论修为如何都抵挡不了,一旦被种上迟早活活痛死。
曲无霁蹙起眉,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意识。
她缓缓地将曲无霁放在地上,并指拂过他的额头,让他昏睡过去,以此来减轻疼痛。
她站了起来,转过身,与殷素面对面而立。
殷素那柄长剑依旧指着她,微微挑眉:“你考虑好了?”
祭灵澈盯着她,只道:“你去死吧。”
……
柳叶桃神色自若,虽然浑身是血,可是他脸上并没什么惊慌惧色。
他偏偏头,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他若有所思似的,轻声道:“令狐家主,素来与我兄弟相称。”
“可是说到底,你该叫我世叔呀。”
令狐瑾闻言显然顿了一下,握刀的手猛地一紧。
她余光扫向四周,暗自观察方才柳叶桃那句话有没有被谁听了去。
好在已经乱作一团,二人这附近又尸体成山,众人都躲得远远的,并无人在意。
她目光又落回到柳叶桃身上,只见那人笑得灿烂庸俗。
令狐瑾抿起嘴角,抬起袖子精细地拭着那柄长刀,将刀擦得锃亮,“这是什么话,我可听不懂。”
长刀一振,她冷笑道:“你有什么话,下到阴曹地府中再去说罢!”
柳叶桃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轻笑一声,微微眯起眼睛,“世人都道,令狐家主与柳氏的月少主关系匪浅,是因为二人有婚约,所以令狐家才对格外对这桩旧案上心。”
“可是,你叔父的婚约,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令狐瑾闻言,那挥起的刀生生顿住。
却听柳叶桃轻轻笑着,飞快地说道:“贤侄,你叔父又没有子嗣。”
“令狐宴死后,你作为令狐家唯一的后辈,那家主之位合该落在你身上,你就算不化成你叔父的相貌,这家主之位你也坐得稳当。”
“可是,你化成你叔父的模样,又是何居心呢?”
他继续说道:“你设计杀掉你的叔父,真的是因为他杀了你父亲,你要为父报仇吗?”
“我记得你似乎很仇视你爹爹呢。你爹爹死了,你应该很快意呀。”
“所以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憎恨你的叔父,而非要杀掉他不可呢。”
“令狐瑾,你会嫉妒你的叔父吗。”
令狐瑾闻言愣住,呼吸急促起来,不知何时,举起的刀竟然缓缓垂下。
柳叶桃语调又轻又快,却每一句话都正扎在她的心脏上,刺得她不能呼吸。
“令狐瑾,你一定觉得他配不上你月少主吧,你一定是觉得——”
“只有你,才配站在她身边。”
她此前从未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她仇视令狐宴,可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她杀掉叔父,并顶着他的身份过活。
可柳叶桃三言两语就让她方寸大乱。
她心脏砰砰跳,她清楚地知道此人极擅蛊惑人心,自己一时不防备,竟已经着了他的道。
她看着柳叶桃那浅笑的嘴脸,忽地怒从心起,猛地摇头,将那些横生的杂念切断。
她刀尖向前,吼道:“我的事,轮不到你这个贱人来说!”
话音未落,她挥刀便砍。
经年的怒火和仇恨在此刻爆发,她这一刀几乎砍出了天崩地裂的架势!
刀魂嗡鸣,震得所有修士都止住骚动,向这边看了过来。
可是,这几乎让天地变色的一刀却猛地一滞——
只听“铮”的一声,兵刃相接,那一刀竟然撞到了一柄长剑上,然后被荡了回来!
她虎口登时崩裂,整条手臂都几乎要被震掉一般,右手满是鲜血,知觉全无,连手中的刀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她嗬嗬地喘了起来,连连后退,不由得一惊。
只见一人持剑挡在柳叶桃身前。
那人浑身黑气缭绕,瘴气淹没了眼白,整双眼睛黑漆漆的,好像只是两个洞一样——
正是被心魔夺体的傅延年。
她盯着那人,不住地喘息,心中悚然。
这人此前被祭灵澈的杀湍剑震断了经脉,修为全废,就算不死,也该是昏迷不醒,怎么会这么快就清醒过来?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东西,几乎是脱了人样,好像是未开化的动物一般,好像理智全失,已彻底沦为被心魔操纵的躯壳。
因为心魔作用,不仅让他苏醒,更让他修为暴增,灵压比方才在金塔上时强了数倍,几乎到了骇人的程度。
令狐瑾心道不好,自知不是对手,余光扫向那柳叶桃,只见他已经一个翻身滚到那滩烂泥中,被泥中的爪子抓住一拉,瞬间沉了下去,就此消失遁走。
她眼睁睁地看着绝佳的机会就这样失去,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急血攻心加之受伤,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她顿时眼前一黑,一个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忽然间她感觉到什么东西扑过来。
一人搀住她的胳膊,想要将她扶起来,只听那人口中急急道:“师父!”
“你怎么了,师父……”
谈雪宁虽然没有修为,却又几分气运,方才那般危险,她趁乱东钻西跑,竟一点伤都没受。
令狐瑾心口绞痛,还在想柳叶桃逃掉的事,血顺着嘴角不断地流下来。
她只感觉头混混沉沉,眼前一片漆黑,可耳边不断有人聒噪,生生地将她给拉了回来。
谈雪宁低声焦急道:“师、师父,那人没有眼白,身上一圈黑气,好吓人,正直愣愣地盯着咱们,好像又要动手 ,咱们是不是得赶紧走哇……”
令狐瑾闭上眼睛,将那口气顺下去,强撑着站起来。
她伸手环住谈雪宁的肩膀,只说道:“咱们走。”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脚下一绊,悚然低头,忽然看见自己正踩在一大片的烂泥上,而烂泥中忽然伸出一只只利爪,猛地向她脚踝抓来!
令狐瑾右手经脉被震断,抬不起来,只得左手并指为刀,猛地一划,将那些爪子切断,她拽着谈雪宁猛地向后跃去。
可是她还没站稳,只见整个校场上,忽地漫开大大小小的、一滩滩的黑泥,一个个妖魔疯了一般地往外钻——
这些入口扩散的速度,比之前那个快得多,部分修士们来不及闪躲,竟直接被烂泥中伸出的爪子给拖了下去,发出阵阵哀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修士们大惊失色,纷纷御剑而起。
黑暗笼罩四野,雪亮的剑光照映出滚滚流淌的鲜血,好像天地之间只逾黑红白三色。
……
祭灵澈眸光寒凛,无声地看着这番乱相。
她一振袖,勾连灵力,瞬间万千赤色蝴蝶出现,从点将台上俯冲而下。
那些蝴蝶一时间竟好似汹涌的红色潮水翻动,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红光。
殷素睫毛动了动,显然是一怔,“焰狱蝶?”
这种赤色蝶,远比此前那种白色的光蝶更为凶残。
蝶祸时的那种银蝶,华丽森凉,带着凄清的美,杀人于无形。
可而今,这漫天的赤色蝶则像是悚然的怪物,暴虐至极。
巴掌大的蝴蝶,生着尖利的口器,一口可以咬掉人三根手指。口器正中还生着一根长针,能扎进肉中吸血。
蝶足挂着倒刺,停落在肉上倒刺便立时扎进去,便怎么都扑不掉,又杀不死,只能任这东西啃噬吸血。
此蝶又浑身剧毒,被黑红色的蝶翼带上一点,都会立刻毒发。
蝶毒无药可医,又不会让人立即死亡,毒素一点一点渗入经脉,中毒的人往往要痛苦嚎叫两三个时辰才会面色青紫的死去。
在毒素的作用下,痛感被放大数倍,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东西啃得现出白骨,任凭血液被吸干,一点一点的化成白花花的骨架子。
两种蝶,一亮一暗,一个白色冷火灼烧生魂,一个食肉寝皮凶残万分。
如果说用银蝶杀人是留给仙家的体面,那这个赤色蝶则像是恶灵的诅咒。
祭灵澈喜用那银色的蝴蝶,毕竟这种赤色蝶缺乏飘逸的姿态,更像是大扑棱蛾子,而且太过凶残,缺少韵味,实在有损风度。
故而这种赤色蝶,她很少出手。
修士们御剑在半空,只见血红的光影从点将台上倾泻而下,将校场覆盖住,血海一般,地面上的妖魔瞬间开始尖声嚎叫。
祭灵澈摊开手掌,夜风烈烈,吹得她袖子随风而动。
妖魔源源不断地从裂缝中钻出,可那赤色蝴蝶像是浓稠的血液一般,所过之处,只剩下一滩滩的黑血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