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有人来查就换个地方继续,照样财源滚滚,这天下之大,土坷拉缝子里生点儿虼蚤,看得见吗?抓得完吗?怕什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汀南那边事情闹得那么大,谁知道他们犯事的那些人以前也是从我们这里取……”
说着,又意识到自己又犯了爱炫耀说教的老毛病,立时闭了嘴。
颜浣月冷笑了一声,将手中握着的虫子弹到葛叔脖颈上,看着那虫子悄无声息地扎进了他的脖颈中。
这里的几只,她看见了。
第114章 天痴
颜浣月被安排到一个三间房的小院中, 院子里的另外两间房也住着人。
见葛叔带着个陌生面孔的女子进来,另外两个房间住着的几个女子也出门来打招呼。
其中一个还带着一个瘸腿歪嘴,身形曲折的三岁孩童。
孩童牵着怀孕母亲的手, 拐着腿走过来,哼哼哧哧地对颜浣月笑了笑以示友好, 一串口水从他歪斜的嘴角流了下来。
葛叔指着那个孩子对颜浣月说道:“看看,你要是不争气,也生个这样的, 下定的人家不肯要, 善堂也不是医馆能救治人,到头来就只能你自己养着了。”
那孩童的生身母亲唯唯诺诺地对葛叔讨好地笑着, 焦虑尴尬地不停抚着自己稍微有些轮廓的肚子。
定家不要,她丈夫也不准她养这孩子浪费钱, 来打闹过两回。
虽不是她只是借她肚皮托生来的,都说算不得是她真正的孩子,可孩子分明又是从她肚子上长出来的。
等孩子生出来,所谓下了定的真正的“父母”一旦对孩子不满意就可以毫不留情地直接拒绝接收。
但她不能, 她真真实实地孕育了孩子十个月, 她心疼, 所以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该如何界定这件事情。
她只知道自己心底终归是舍不得把这孩子丢了任其自生自灭的。
所以只能背着夫家偷偷地养, 在夫家的人来取钱时将他藏起来。
颜浣月听着葛叔的话随意应了声是。
葛叔指了指那间屋子, 说道:“屋子里挂了观音送子图,记得每日叩拜,求得保佑。”
颜浣月只是沉默点头, 十分像个没什么见识和主见,一遇事就只知道窝窝囊囊随波逐流的寻常女人,人家往哪儿踢, 她往哪边滚。
白长一副好面孔。
葛叔摇了摇头,这样的人,被人榨成人干都还分不清是什么在吸食她,却还总有种莫名其妙的自洽感,总觉得自己吃亏是福、息事宁人是多么有远见的智慧。
脖子有些养。
葛叔挠了挠脖子,黝黑的脖颈上挠出四道黑红黑红的印子。
他对颜浣月说道:“每月三百钱,不贵,也不急着给钱,等你肚子里那个落草了,我会来收房费,去收拾收拾吧。”
说罢,就挠着越来越痒的脖子转身出门,想着是不是被毒蚊子给叮了,准备回家去抹点大蒜治治。
颜浣月目送他出了院门,等葛叔一走,院子里的女子们就上前与颜浣月搭话,询问她的背景。
她们问什么,颜浣月只是低头苦笑或者点头不语。
大家七嘴八舌之下,也同那看门的老妇人一般得出了她婚后珠胎暗结,被赶出家门,不得不到这里来做这种营生活命的结论。
颜浣月听她们聊着,没一会儿,将她们请到自己房间里去暖房。
房间里确实如葛叔所言挂着观音送子图,另外还有一张财神像,其他简单的家具一应皆有。
颜浣月擦了擦小凳子和床榻,将众人招呼地坐下,笑道:“初来乍到,没什么可招待的。”
知道她如今被赶出家门没什么家底,几人倒也不稀得吃喝她什么,只是在这里除了养胎,什么也不干,平日的话题也就翻来覆去那几样。
难得来了新鲜人,便引得大家来了兴致,在一处东拉西扯,将旧事将给新人,也是长久寂寞中的一种新鲜感来源。
听她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有人恰好说到昨晚做了胎梦,被孩子踢肚子踢醒了,颜浣月借此笑问道:
“听说这些孩子很不同,我只听说是粘在肚子上,实在不知该具体是什么样的,粘在肚皮上,能成活吗”
其中一个女子听她这么说,顺势撩起衣裳,说道:“就这么着,只是贴在这里,都不用我什么,就能自己长大了。”
颜浣月定睛一看,一层薄薄的透明胎衣里裹着一汪浑浊的水,水里是一个已成形的肉胎,双眼黑豆一般。
其浑身血管依稀可见,连接到一个肉红色的胎盘上。
那胎衣像是一面圆形的纸盖吸附在女子平坦的肚子上,与寻常的腹内怀孕截然相反。
颜浣月忍不住问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身体近来可有变差?”
女子笑道:“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要每日吃吃喝喝的让它吸吸活人气就好,只是不能乱跑乱跳,都怕这层薄皮经不住折腾,若是没照顾好,哪天一下不注意破了,可是要赔钱的。”
其他人很快便借此撩开衣裳,互相查看起胎衣浊水中的孩子有没有少指头,有没有一动不动的。
像得了痘疫一般,每个人肚皮上起了一个个巨大的黄脓水包,皮薄得全然透明,胀得锃光瓦亮,似乎轻轻一戳就能顷刻间爆炸喷溅开来。
颜浣月轻轻将手放到其中一个薄膜胎衣上,感灵诀缓缓散开,却觉察到里面的孩子生出千丝万缕细细密密的血丝直直扎进了女子的肌肤,吸收着她的血肉。
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就藏在她的腹中,钻来钻去。
照目前这种情况,这个女子已被掏空了大半气血,恐怕活都不过五年。
可她竟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其实是在用高于正常孩童近百倍的血气需求在孕育着这个孩子。
甚至连他们之间有真实的血丝连接都没有感觉到,以为这胎衣是完完全全独立于她之外的。
颜浣月收回手,扯着衣角轻轻拉下她的衣裳遮盖住那个看似祥和平静,却处处都透露着古怪的胎衣。
她转身看向那个身有疾病的孩子,笑道:“可以同你握握手吗?”
那孩子淌着口水乐呵呵地将手递过来,含含糊糊地说道:“握手……握手……”
颜浣月右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左手在他头顶抚了抚。
这个孩子,似乎与寻常孩子有所不同,但是……差异在何处,颜浣月却很难准确描述出来。
她又抚了抚孩子的头,口中说道:“好孩子。”
感灵诀却又盘旋之一圈。
这种差异因为身体有疾吗?
但似乎与这个原因也不大。
颜浣月只觉得他的血脉比寻常成人都要壮一些,骨骼也壮得像个成人,可在其他很多方面又确确实实是个三岁的孩子,看着却也瘦瘦蔫蔫的。
可也可以解释为有些人天生体壮。
但想来这种孩子吸取超过寻常孩子百倍的母体血气,骨骼血脉长成这个样子也无可厚非。
总之,异常之上更加异常。
颜浣月自裴暄之此前吃药苦得吐出来后,身上多多少少会带一两颗糖。
她取了一颗给这个孩子,转向他母亲,试探性地说道:“这孩子看着瘦,平日得多吃一些。”
孩子母亲道:“就这看着瘦瘦的罢了,总也吃不饱呢,饿了就跟我撒泼,有一次饿了饭没端及时,扑上来啃我胳膊,咬了一个大血印,我这痴儿子,当真是傻透透的。”
小孩满心满意地吃着糖,抿得糖汁挂在不算干净的衣襟上。
一旁另外的女子拿着手帕帮他擦着衣襟,笑道:“小孩子嘛,着急了很正常,我阿弟小时候小手也没轻没重的,抓人很疼的。”
颜浣月垂手立在一旁,想着同样看着清瘦单薄的裴暄之,吃个饭艰难得像是在吃毒药一样,令人生气。
暄之生来身体不好,所以骨架也薄,说明就算是妖女孕育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像这样的孩子一般虽身弱,骨上有病,却生得骨、血非同一般的壮实。
那还能是什么?
颜浣月想到了一种可能,心里瞬间寒了一下。
她借口想看刚出生的孩子,几个女子说是才有两个落草的孩子,还没被下定的客人收走,几人正闲,便带着她出去串门。
颜浣月在不远处的两家村舍内看过两个孩子,这两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长得很大,比方才那个患病的三岁孩童的骨骼和血脉还要更壮几分。
这里的女子没有知道善堂给她们肚子上贴的胎衣里装着的是如何被精心“匠造”出来的孩子,她们已经快被这些异样的孩子吸干了却还犹无所觉。
颜浣月问道:“善堂里管你们的餐饭吗?”
正在一旁洗衣裳的新产妇拧了一把衣裳,说道:“不管,但是这个你不用担心,善堂的饭还不错,等生了孩子有了钱,再把饭钱补上就行。”
怎么这善堂什么钱都赚?靠她们赚钱,还要再赚她们的衣食住行。
“粘这种孩子,需要吃额外的什么东西吗?”
别的女子解释道:“会吃些善堂给的药丸,主要是强骨护腰的,孩子越来越大,腰会疼的。”
颜浣月好奇地说道:“有吗?我看看,我应该可以吃吧。”
有人凑热闹给了她一颗,说道:“你的孩子恐怕没这么累人。”
颜浣月嗅了嗅,将丹药吞入腹中。
这是一种劣质的补气益血丹丸,用的材料应该大都是边角料,对于颜浣月而言用处不算很大,但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用这种药却已经有些补得太过了。
怪不得她们一个个多多少少都已经被掏干了大半,却看不出半点油尽灯枯的样子。
颜浣月借口还要收拾东西便告辞回去,一路上走走停停,暗中四处观望。
她感觉不出这个地方有妖或者魔族的气息,连邪修的气息也觉察不到。
她到此地只是意外,这样都没有察觉异类的气息,难道对方能时时刻刻耗费灵力遮掩自己的气息吗?
她布了个阵法,是街上村舍之人都睡了过去。
又顺着来路转悠到了善堂附近,一跃跳进善堂中,掐诀将善堂里的成人挨个推入沉睡之中。
到几个厢房挨个看了摇篮里的孩子们,与方才那两个孩子一样,都是格外天生骨血状。
这里的孩子不吃母乳,喂的都是一些加了药的米糊,颜浣月子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几个孩子没人喂饭,饿得哇哇大哭。
她端着炉上温着的米糊到摇篮前,又静静地看着摇篮里格外大的婴孩,才出月的孩子,闻着饭香竟然直接爬起来站着冲她哭叫。
颜浣月给所有孩子喂了一回饭,也将他们推入沉睡之中。
这里离汀南很近,她必须要立即将此事告知汀南留驻之人,得多一些人来才能处置。
她在善堂里到处找吕傲兰,却没看到踪影,等出了善堂,才看见她采了一大把花,正高高兴兴地往善堂跑。
颜浣月立即唤道:“傲兰!跟我找风筝回家去。”
吕傲兰瞬间大喜过望,结结实实的姑娘颠儿颠儿地跑到颜浣月身边,“你在叫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