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它为何竟像是全然不认识她一般?
陆慎初说道:“要不然给你加点儿果子榨成汁儿?或者熬汤喝?其实闭着眼睛咕嘟到肚子里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见颜浣月未有所动,他叹息道:“啧,还是你们比较讲究,我们玄降,蛇虫鼠蚁,只要有利,没什么不吃的,小神仙连恶妖邪魔都吞,胃口可大了……对了,它或许有法子,你请他帮忙不就好了?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
背后一路无话的纸人终于开口,只淡淡地说了声:“好,我想办法。”
季临颂和宁无恙不禁也有些侧目。
陆慎初请的这位妖仙除了一些关键事情,平日里玄降之后几乎很少开口。
它有妖仙特有的高傲,来来去去从来不会跟任何人打招呼,更不必说主动提出帮谁的事了。
陆慎初心里不禁嗤笑了一下,这平日冷淡疏离的老妖,怎么还是这么不值钱的劲儿。
同妖仙是要谈报酬的。
颜浣月正要说给几颗灵石,谁知那纸人却少见地温和地说道:“你心里不喜欢就不必考虑从虫子身上吸取它夺走的血气这种事了,我们换别的可行之法。”
说着,一缕白烟从纸人眉心飘出来,到吕傲兰身边转了一圈。
又带着水汽轻轻拢住颜浣月的身躯,声音平淡地说道:“是这妖物穿衣暗算了你,而今取了这妖物一半神魂,也算补偿,留下一般神魂,足以审问。”
旁人不觉得有什么,陆慎初却瞬间头皮有些发紧。
小神仙从不会这么接触旁人,只会凌空卷着人摔,那里会这般温柔地笼罩着谁。
传受神魂需要如此吗?它方才怎么不这么拢着靠墙罚站的那丫头呢?
这简直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紧紧抱着颜浣月。
颜浣月对于它的做法很是惊讶,但神情坦然,似乎也没有觉察到这种轻薄,于是陆慎初脸上的表情更加僵硬。
她整个人被笼罩在时而清淡,时而厚重的白烟之中,温凉的水汽渗进腰间带血的白纱,拂在她的伤口处,时轻时淡,像是在她肌肤上呼吸。
她没觉得古怪,只觉得丢失的血气逐渐得到了补偿,伤口出的伤也痒痒地,开始愈合。
宁无恙礼道:“多谢仙家。”
陆慎初无力地看向宁无恙,谢什么谢啊?它完全可以提议让你们自己去做啊,比它亲自做可清白太多了吧!
可是他张了张嘴,又沉默了下去。
看着烟雾中颜浣月逐渐覆上血色红晕的脸颊,陆慎初终是一咬牙,正要抬手摇响三清铃,白烟却像一条蛇一般盘旋而上,离开了颜浣月。
烟中妖灵的声音远道而来,虚渺不清,“季司事。”
季临颂抬手掐诀行了个礼,说道:“仙家有何指点?”
白烟在空中缓缓盘旋着,“对于颜姑娘带回来的消息,司事有何看法?”
季临颂说道:“自然是彻查,再找出是否还有别的据点。”
白烟闻言说道:“若我在妖族这边来看,将这些孩子混进人群中,一是可谋长久,将来的动乱必是不会少的。”
“但也有一点,人族查找、寻人必然消耗不小,若婴孩身上的那种异常是可以想些办法化解后成为正常人,你们还会除掉那些孩子吗?”
颜浣月说道:“仙家的意思,是他们是想用这种花费最小的法子制造出最多的异常之人,借助寻找、化解异常的消耗,让大多数修士参与到处理异常之人的事情中,拖垮人族内部的修士力量?”
白烟逆着方才的方向盘旋,算是认可颜浣月的话。
季临颂苦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宁无恙说道:“敢问妖仙可有什么法子?”
白烟说道:“在下既然能毫不费力地吃掉那恶妖的一半妖魂,也可以吃掉魔种,玄降一系最是重利,有现成的吃喝不会强自节制饮食。”
他只是点到为止,弦外之音自然得季临颂和宁无恙自己去意会。
季临颂不止听到了它的弦外之音,更是连它敢提出这种建议的最根源的问题都听出来了,
“仙家听说几大宗门的长老和掌门请到了几位避世隐修的大妖出山?”
白烟缓缓盘旋着,似流烟瀑布一般垂落到颜浣月膝边的小榻上,
“我也听说有几位是玄降一系最早成法时期的前辈,那时玄降的声名并非今日这般,我想,老前辈们恐怕不会乐意玄降行事时,首先被当成恶妖去质疑。”
季临颂说道:“自然,我们也想着积极恢复玄降声名,这次就是个机会。”
白烟说道:“功成大葬之日,抬棺扶灵之人必须要有陆慎初的位置。”
季临颂谦恭地说道:“这个也是我们的考量的结果,但是那些玄降邪修……”
白烟淡漠平静地说道:“我们自会尽快清理门户。”
陆慎初清楚地知道自己得了什么好处,背着什么任务,不禁咳嗽一声,正了正衣襟,
“小神仙,以后,咱爷俩可就是正儿八经的正派人了。”
颜浣月垂眸看着膝边榻檐上盘旋的白烟,白白一团,看着很绵软,她莫名能感觉到它是伏在那里看着她的。
颜浣月知道这位妖仙的意思是各宗门和巡天司需要支持玄降一系壮大,扭转声名,他们完全愿意与正道合作,处理大量细碎复杂的后方问题。
他们玄降一系内部还会开始在短时间内大量捕杀玄降邪修,以及借玄降祸世的恶妖。
但他所说的事后大葬、抬棺扶灵之类的事,她全然摸不清楚。
当她的目光看向宁无恙时,宁无恙含笑说道:“颜师妹,进了汀南你就是到了考场,事关汀南就是你的考卷,需要你自己边听边看寻找答暗,这么看着我,是要我透题给你吗?”
第116章 豢尸
颜浣月真正的试题是拿到还阳珠。
她并未请宁无恙帮她去拿还阳珠, 她只是想知道汀南而今的情况,这与试题并没有关系。
但既然大家都知道她是来考试的了,就算她将考题说出来, 或许也会有人觉得她说的是临时编的,目的是隐藏真正的考题。
颜浣月索性也不再追问, 抬手指了指仍还立在墙边的吕傲兰,说道:
“吕姑娘的父母还在找她,宁师兄, 需得将那藏在她皮囊之下的妖灵取出, 我将她父母的两滴血交予你,还是请人尽早送她回去才是。”
宁无恙说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 我自会处理的,早些休息吧。”
说着就招了招手, 吕傲兰缓缓飘到他身边,他想周边几人示意了一下,几人便都同颜浣月告辞,离开了房间。
颜浣月独自盘膝坐在榻上, 思索着所见所闻。
汀南尸妖之乱是切切实实报到宗门的事情, 这是毋庸置疑的。
到此之后, 巡天寮的人竟不怕民众惊恐, 还在其中搅局, 安排玄降妖仙在月黑风高时去吓人。
这是为什么?
但反推回来,若是吓人这一步对于汀南来说很关键,那其目的必然是警示、恐吓, 让人不要接近哪里,或者是不要做什么事。
颜浣月回忆了一下遇见纸人时的那个地方,除了树林茂盛之外,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是什么禁地吗?还是说尸妖就在那里,这里的民众不知是何目的想接近尸妖,因而巡天寮不得不出此下策?
但尸妖如此危险,普通民众为何想接近尸妖呢?
纯粹是好事者看热闹的心态吗?
感觉也不太可能。
颜浣月的目光缓缓落地手边的木匣上,她记得在那处荒村时,那个葛叔曾经也说过一句话,“汀南也是从我们这里取……”
取什么?
婴儿吗?
还是这种虫子呢?
若是汀南也出现了这种虫子,宁师兄他们不会也是一副从未见过此物的神情。
不过,也有可能是还没有查到。
可若照字面而言,还阳珠便是能还阳复生之物,婴儿是最阳之物,而这虫子可以吸取别人的血气,或许也可以在邪术之下活死人、肉白骨。
但目前看来那些背后之人想将尽可能多的婴儿混入人世,不太可能随随便便消耗掉这些孩子。
至于这虫子是什么……
她抱着那个木匣进了她囚禁着傅银环的黑匣子。
吃米的胖老鼠平日里总是优哉游哉的模样。
今日她刚一进来,胖老鼠就猛地从傅银环脚边蹿过来,围着她满地吱吱地转圈,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颜浣月一见便心中了然,缓缓走到他面前,低头俯视着他,含笑道:“你竟然想夺这只老鼠的命,傅银环,你叫人怎么说你才好呢?嗯?”
傅银环瘦得皮包骨,衣衫和披风陈旧不堪,身上的许多伤口包着衣裳破碎的布料重新愈合。
那些破碎的玄色布料弄得伤口红肿流脓,像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一般。
他仰头定定地看着颜浣月腰间还带着血的纱布,他深深嗅了嗅,咧着龟裂的嘴唇笑道:“可你毁了我的修为,让我连做鼠辈的能力都没有了,否则你会放一只老鼠在此吗?”
颜浣月笑道:“自然是怕你寂寞。”
傅银环眼底震颤了一下,说道:“你又想做什么?”
颜浣月打开木匣,拿到他眼前,笑问道:“认识吗?让它来陪你。”
傅银环双手撑地向后倒行了一段距离,凝眸死死盯着匣中扒拉着毛刺黑足的虫子,沉声说道:“黑血坛……竟然养得这么大,我敢要,你倒是舍得给吗?”
这种邪异丧德之物,他果然知道。
“吧嗒”一声,颜浣月阖上盖子,悠悠哉哉地说道:“自然是不会给你的,让你开开眼罢了,这种东西,我是要拿回去喂师姐的鹤。”
“喂鸟?你对你师姐可真大方……”
傅银环打量了一下她腹上裹着的白纱,忽然挑了挑眉,说道:“这是拿你养的?”
说着有无声地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目湛着掩饰不住的贪婪,“能将黑血坛养这么大,你却还活着,你说,你这副先天纯灵之体,天生是要被投进鼎中炼丹的,怎么能不叫人垂涎欲滴呢?”
颜浣月直接掐诀以灵力在他颈上戳了两个小小的血洞,又给他喂了一瓶子丹药,咬牙笑道:“羡慕吗?那你独自一人在这里,寂静无声,只能听着你的血潺潺流淌的声音,却有无能为力呢?”
脖颈上初被扎开两个血口时傅银环还没有什么感觉,渐渐地,疼痛与血流一同蔓延开来,血从唇边涌出来,他呼吸艰难,胸腔里呼嗤嗤地响。
他跪在地上捂着脖子仰头看着她,满眼森寒。
她报复心太强,这有什么好?受过点儿苦,就要以牙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