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浣月打量了两眼,伸手接了灯笼,说道:“那好吧,多谢了,七夕佳节将至,不知我有没有能耐尽快赶回去送给我夫君。”
说着又趁他疑惑时往他手里放了些钱,便提着灯踏雨走过小巷,翻过后墙进了巡天寮。
什么?
还有夫君?
他们只在昨夜短短时间内根据公子的话锁定了她,谁会去想公子喜欢的人竟然会是个有夫之妇?
要不然,还是……直接杀了焚毁吧?
但是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说的夫君,其实就是公子本人。
公子昨晚不是说了嘛,姓颜的女子喜欢他,他们两个人收收放放的玩呢。
谁知道公子那种心思难测的人谈情说爱时会做出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
这要是听了绘老的话,理会错了公子的意思把人给杀了,那可就不好再把她变成尸妖给公子送去了。
他怕会把公子给气暴毙,到时候他的灵石谁给结算?公子气死在汀南,他们剩下的人在家主手下能好过吗?
不是他愚笨不知如何行事,实在是上面的人意思不明确,平白让底下人胡乱猜测,摸不清上面的真实意图。
就算是给个聪明绝顶的人来,若是想得不周到,也得翻个大跟头。
这事绘老恐怕也不知道,更不能去问公子,若这女子口中的夫君是公子,那还好说,若她口中的夫君不是公子,那岂不是更要惹公子忌讳?
孟遥行事谨慎,察觉到有可能出错,便撑着伞走到巡天寮正街上。
正街上聚集的民众白天便都回去了,也有去看大祭仪的,此时街上除了一些过路人,就是几个步履匆匆的巡天寮中人。
孟遥在门前徘徊了几遍,从往来的人中挑了一个打扮有些像玄降弟子的人。
玄降中人,有利无义,有好处什么都好说。
他将颜浣月方才放到他手里的钱给了对方,对方果然喜眉笑眼地应了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想问一下寮内姓颜的,穿雾粉衣裙的姑娘,她方才跟我说她有夫君,不知……不知她是不是搪塞我的话?”
陆慎初低头数着钱,说道:“你说她啊,她才来几天啊,你怎么也看上她了?人家没搪塞你,确实是成过婚的人了,天衍宗,你听说过没?”
孟遥点了点头。
陆慎初将一把钱装进兜里,拍了拍孟遥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位是天衍宗掌门之子的夫人,兄弟,要不是我这人善良,我都不跟你说这话得罪你,听哥一句劝,灵修界的女子你把握不住,灭你的口都能神不知鬼不觉,你还是找个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的才好。”
说着又靠近孟遥,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这儿有保家宅、招桃花的符,我供奉的大仙亲手画的,数量有限,你要不要?算你便宜一些。”
孟遥斜了他一眼。
玄降邪法多,防不胜防,名声不好,而且大都灵根天赋不佳,只是靠道玄术以及借助妖仙之力才显得能耐不浅。
除了骗无知者或玄降弟子互相成婚,高不成,低不就,于是无论男女,大部分都打光棍。
自己一门现实都那种情况了,还敢于兜售招桃花的符,原来世上没脸没皮、重利轻义的也不止公子手下这帮人。
还有那些妖仙手下的那帮人。
没赚钱就是亏钱,加之昨日打算昧下的千年雪晶连味儿都没闻上就被收走,陆慎初不免有些感伤。
看着远处走得极快的人,惆怅叹道:“俗人啊,不识宝啊,宝放我面前我肯定识,可惜不给我。”
说罢抬脚回了巡天寮,刚转进二门就看到院里站着几个前几日被派去探查异婴之事的人。
仅只有那几个人倒没什么,偏巧还站了个大肚子的老汉。
陆慎初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一旁的客房边,宁无恙把颜浣月拽出房门,指着那老汉,问道:“你的手笔?”
颜浣月看了一眼四肢枯瘦,肚子宝圆,死气沉沉的葛叔,又看了一眼宁无恙,说道:“我又不知道那虫子怎么回事,我不是特意说过嘛,他那里有个房子关着女子……”
宁无恙蹙了蹙眉,说道:“我听说昨夜你把两个活人跟一窖腐烂生蛆的尸首关在一起关了一晚上,人都吓成傻子了。”
颜浣月冷哼道:“尸首都是他们夫妇二人为养尸所杀,就算是吓死他们,恐怕也是死者生前所愿,我关错了吗?”
“我没有说你有错。”
宁无恙看着眼前的同门师妹,小时候软软糯糯的白雪团子,跟谁说话都是弯着月牙眼的小模样,受了委屈只是红着眼睛自己待在角落里掉眼泪。
别人不知道,他最清楚,小时候虞照不高兴,就管着她不准她吃饭,等她长大一点,知道告状了,他曾跟着韩霜缨出面跟虞照交涉过。
虞照的第一反应不是愧疚,而是不想让他们把事再往上报,说以后不会再多搭理她,就不用费心帮她纠正错误了。
这种论调极其自我,所以他一直不喜欢虞照。
宁无恙一直觉得她是个软和没什么大脾气的人,对人也心软,虞照对她算不得太好,可她退了婚却还能在岁寒秘境中救虞照一次。
自上次明德宗试炼分别之后,宁无恙没再见过她,不知不觉间,她怎就突然与以前不一样了……
颜浣月看着院中的葛叔,沉声说道:“既然师兄不觉得我有错,那就是他们这些人活该,若我会那胎衣之法,也要给这老汉腹上缠一个让他体会体会。”
“行了。”宁无恙说道:“你的伤如何了?”
颜浣月说道:“药好,痊愈了,伤口都长好了,那个村子里的女子都安置妥当了吗?”
“嗯,周家离得近,都送到周家,由周家去送人了,那个善堂的堂主和这老汉被带过来问话。”
有‘穿衣人’背后指挥,他们恐怕只是听命行事,不知背后的人是谁,能知道的恐怕就是那些人家买了孩子。
因而她问到:“找到卖孩子的账本了吗?”
“找到了,怕有误,还要搜魂核对,季司事怀疑此事背后与汀南之祸的人是一批人。”
颜浣月点了点头,道:“从那个‘穿衣人’魂里问到的?”
宁无恙说道:“其实‘穿衣人’也是个马前卒,知道的也不多。”
颜浣月说道:“我查到这些养尸妖的人,都曾经被教他们养尸妖的人在眉心刺过一针,背后之人渔利双收,既扩散尸妖数量,又吸取活人执念。”
颜浣月把他拉进房间里,低声说道:“宁师兄,其实从昨晚到方才有几件事很奇怪,我有个猜测,或许能找到幕后之人的踪迹,但我不能完全确定是不是与他有关,这种没把握的事,不知师兄肯不肯听,不知季司事肯不肯听。”
宁无恙说道:“你想跟师兄说什么话都成,至于季临颂,他近来连玄降妖仙的话都听,怎么会不听你的?”
颜浣月好奇,“那妖仙说的什么话?”
宁无恙眨了眨眼,说道:“多了,这妖仙不知是多少年的老妖物了,简直又精又邪。”
“让提前放话说收一批尸妖第二天正午就立即大火烧尽的主意是它出的,让季临颂大出血搞尸妖遗容收整的事也是它此前提的,所以丧衣之类的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颜浣月问道:“那外面那些说‘生死道’什么的的谣言呢?”
宁无恙啧了一声,说道:“原本这里就流传这种话,是以前那些邪修骗人养尸妖时说的,我们只不过是顺便推波助澜了一下罢了,本就是假话,自然经不住时间考验,提前教人看破很正常吧。”
孟遥回到暗宅,面禀绘老,道:“绘老,我打听过,那女子成婚了,她的公父是裴寒舟。”
在孟遥的表述里,她是谁,不重要,她的公父是谁,极端重要,她的夫君是谁,无足轻重到提都没必要提。
绘老神色震了震,“天衍宗裴寒舟?我知道他找回了个儿子……公子真是年轻不知轻重。”
孟遥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绘老想了想,却道:“如今巡天寮还没有寻公子的动静,那里诸事繁忙,人手不足,没有证据季临颂不会安排人受她调遣,尽快将她捉了,捉不了,就杀了。”
孟遥想点头,但这个头就是有些点不下去。
他犹犹豫豫地表示,以前是派他去收拾个小女修,简直手到擒来,如今是派他去收拾裴寒舟的儿妇,这压力简直不是一般的大。
绘老明了心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放心,不会只让你一人出面的,既然如此,灵石宝药自然比此前说的多一倍,解药也多给你一个月的,我自会在家主面前多为你美言。”
要的就是这个,给多少好处办多少事。
孟遥痛快地点了头,打算立即动手。
第120章 请君入瓮
从季临颂处谈话出来, 已是黄昏雨歇时分。
颜浣月吃了颗压制死气的丹药,立在客房檐下吹了一会儿风,而后孤身出门, 去搜寻还未被发现的尸妖。
路过巡天寮后街时,因为雨停了, 摆出的小摊也多了几个,孟遥的小摊边已经点上几盏花灯了。
而今众人大都以为尸妖之祸已解,就算未全解, 巡天寮也有本事收拾彻底尸变的尸妖, 因此多数人都没有那般风声鹤唳了。
又因临近七夕,街上人多了一些, 孟遥摊前有好几位客人,他正给人取灯, 或者包裹配灯笼的细红蜡,忙得不可开交。
颜浣月听着买灯的妇人跟他寒暄,说着邻里之间此前的家常,倒也并未多留, 径自直接路过。
等她走出一段距离后, 却听孟遥远远喊道:“颜姑娘, 等一下!”
她缓缓站定脚步, 转身回看, 孟遥双眸明亮,手里攥着一个纸包逆风向她跑过来,将纸包往她面前一递, 道:“午时忘了给你蜡烛。”
颜浣月垂手道:“哦,暂时不着急,这蜡烛你先卖着, 我若有需要,再去找你要。”
孟遥攥着蜡烛的手紧了紧,垂首说道:“姑娘不想要,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太唐突了?”
颜浣月略微抬眸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终是摇了摇头,“没有。”
孟遥看起来似乎有些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却还要抑制着情绪,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其实……我其实早就想跟巡天寮检举那家人的事情了,早先街上几个乞丐我都有接济过,其中有一个小乞丐还要跟我学做灯笼,也想当自食其力的手艺人……”
“当时街上乞丐消失了两三个,毕竟是没人关心的存在,根本没人注意,有一次我撞见那对夫妇带着小乞丐回家,我以为他们是看孩子可怜,所以施舍饭菜给孩子……”
“姑娘……是我的大意害了他,是你帮他报了仇,我想代他,还有那些无人关心的可怜人谢谢你,我知道我这是在别人丢掉性命后做自以为是的自我安慰,不知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会让你感到可笑……”
颜浣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神色平静地说道:“为什么要这样跟我说话?”
孟遥不知自己犯了她的什么忌讳,疑惑道:“什么?”
颜浣月抬眸看着他,问道:“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姑娘?”
颜浣月说道:“君之义举,我没有资格评价,更没有什么所谓可不可笑之言,无非是你对此心有遗憾罢了,若真是你心中的结,无论我回答什么,都不如你自己看清楚,想明白。”
“我……”
一般人面对他的提问多数会回答“当然不可笑”,然后安慰他一番。
但她将问题留给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