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遥一方面认为她是在用没用的道理来搪塞,其底色就是看似冷静客观,实则不肯多管闲事,更不肯多浪费感情,但另一方面,她说的确实不错。
颜浣月抬手轻轻敲了敲自己发胀的脑袋,说道:“你先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孟遥赶忙说道:“姑娘今晚是否有时间到城东三柳街?有件大事情,牵扯甚广,这会儿不好说,我想要向你检举,巡天寮我只认你一个人,其他人我都不相信,姑娘若肯听我一言,就请姑娘定个时间,若你觉得那地方不好,可以换,我听姑娘你的。”
为了避免她心底生出任何疑窦,时间或地点,必须至少要有一样完全交给她来定。
颜浣月闻言颔首说道:“好吧,戌时末我去那里找你,可以吗?”
不错,答应得这么爽快,可见她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心思恐怕更简单一些……
孟遥攥着衣袖行了个揖礼,道:“嗯,好,那我等着姑娘。”
颜浣月边吃着药,边到处乱转,循着朽气找寻着未被发现的尸妖,直接掘地往三阳谷地运。
其中有三个又是当场尸变的,被她钉了散毒钉拖到三阳谷底。
巡天寮的人用术法找寻,比她要多耗费精力和人力,她一个人一日来来回回运了十来趟,其中还有三个是废了大力气制服的,当真看得守谷的同道暗暗咋舌。
这天衍宗的女修干起活儿来真是不要命。
颜浣月一气儿干到月近中天时,因一日鼻间朽气不尽,虽已经吃了一整瓶丹药,但在最后一次离开三阳谷底后,还是头疼到忍不住扶着路边的树干呕不止。
陆慎初拖着一具尸妖路过时,听林边有动静,过去一见是她,不免笑道:“我说,颜道友,受了伤就别干这体力活了,也别惦记什么入门试炼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见她头疼到说不出话来,陆慎初到谷底放好尸妖,很快又回来,问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颜浣月举拳往脑袋上砸了两下,面色苍白道:“没事儿,尸妖的味道有些令我头疼,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吃了一颗丹药缓了一会儿,气色渐渐恢复。
陆慎初正要给她把脉看个究竟,宁无恙却也正巧带着一群人用车推着几具尸妖路过。
陆慎初忙说道:“宁道友,你师妹病了。”
宁无恙站在大道上远远远问道:“宝盈,怎么了?”
颜浣月走出树林,说道:“今日跑来跑去有些头疼,师兄,我去城东三柳街有些事。”
宁无恙深深看了她一眼,问道:“做什么去?”
颜浣月搪塞道:“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一下。”
宁无恙便没有多问,给了她一瓶丹药,说道:“好,早去早回,我给你买宵夜,回来趁热吃。”
颜浣月便辞别陆慎初,往城东三柳街去了。
陆慎初看着她踏长剑远去的背影,不禁说道:“宁道友,你也不劝劝她?大晚上的到处跑,有点儿小伤都能弄成重伤了,更何况她才受了重伤。”
宁无恙说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陆慎初疑惑道:“你们把那穿衣妖的另一半神魂也渡给她了吗?”
宁无恙说道:“没有,只用了些药,另一半神魂受完搜魂已经堪堪灰飞烟灭了。”
陆慎初便没有再多嘴。
颜浣月不想再受恩的意思已经那样明确了,那日小神仙从他这里收回了雪晶,应该不会没脸没皮地亲自送上去了吧?
颜浣月到了三柳街上空,远远便看见荒僻的街道上仅有两家亮着灯的小铺子。
孟遥正坐在一家没什么热烟气儿的小摊上吃着一碗馄饨,桌上还放着一盏灭了的灯。
颜浣月跃到街上,走到他身边。
孟遥立即起身道:“姑娘,你来了,吃过东西了吗?”
颜浣月示意他坐下,道:“吃过了,你先吃东西吧。”
说着径自拉开凳子坐下,摊主老翁笑眯眯地走过来,问道:“姑娘,吃点儿什么。”
另一家小摊上零星的几个客人也回头望了她一眼,便又继续埋头吃饭了。
颜浣月对摊主客气道:“老人家,不用了,我吃过了。”
摊主便笑着回到炉边包馄饨了。
孟遥迅速吃光了碗里的馄饨,点亮了桌上的灯,说道:“姑娘,跟我走吧。”
颜浣月便起身跟着他往更偏僻处去。
等那两处小摊上的油灯渐渐落在身后,孟遥执灯走在她身边,说道:“姑娘,我发现这里有一个地方,里面的人来来往往,却从来看不到入口出口在何处。”
颜浣月侧眸瞟了他一眼,说道:“或许是精通奇门的避世之人。”
孟遥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玄门道门的事,但是那些人总是夜间出行,我远远看见过几次,差点掉进河里淹死,若非巡天寮驻此,恐怕我已经死了。”
颜浣月疑惑道:“哦?”
说着又从袖中取了颗丹药吃了。
孟遥见状,问道:“姑娘吃的什么药?可是病了?”
颜浣月说道:“嗯,今天寻尸妖耗费精力,这会儿突然有点儿头疼。”
孟遥暗中跟着,知道她今日一直在寻找尸妖,根本没有停歇,去三阳谷底也是立即就离开,也没有功夫回巡天寮去。
但听闻颜浣月的话后,还是如同不知情一般自言自责道:“劳累姑娘忙了一日还要来赴我的约,那今晚姑娘先跟我去那边远远望一眼就好,等明日你再带人来看看。”
颜浣月说道:“辛苦你了。”
孟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给她,说道:“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来此途中买的糖,女子都喜欢,姑娘尝尝。”
说着挑起灯笼帮她照着手上的油纸包。
颜浣月拆开纸包,见里面是三四两应季的菱角糖。
她看向孟遥,孟遥在灯火中冲笑了笑,有些期待她尝尝糖的意思。
颜浣月将纸包重新包好,十分妥善地放进藏宝囊中,笑得温馨至极,
“多谢。其实我不怎么吃糖,但看见这个,我就想起我夫君,他身体不好,喝了药就要用糖压一压苦涩,他又自小长在长安,恐怕没怎么尝过这种糖,我想带回去给他吃,就说是一位心怀正义的好心人所赠,他肯定也喜欢。”
孟遥见她说起那什么劳什子夫君那股子少女怀春的劲儿不像是假的,不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便没有强行逼她吃糖。
反正,她已经很顺利地跟着他走到城北方向了,吃不吃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颜浣月还在一边跟他说道:“一会儿,你只留在远处给我指一指方向,我亲自去看。”
在孟遥眼里,她简直就像是人都被卖了,还帮着卖家数钱的傻姑娘。
名门正道只培养修为不培养心眼儿,教出着天真的杀器,还妄想与魔族对抗?笑话。
“颜姑娘,就在那儿,那处门前有紫藤的人家。”
颜浣月一眼看过去,见那是很寻常的一处院落,与它临近的宅子的门楣形制也几乎与它一模一样。
此地宅院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只不过是处于城东城北交界之处,是而显得有些萧索。
颜浣月说道:“那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过去瞧瞧。”
孟遥点了点头。
颜浣月走出两步,从袖中取了颗丹药服下,又似乎不甚放心,转过身来走到他身边,道:“旁边便是城墙,我怕若里面真是不善之人,你再被盯上会被报复,不如先将你放到城墙外面等一会儿。”
说着轻轻攥起他的手腕,悄声道:“孟兄,别怕,我只去看一眼,便将你从墙外带进来,安安稳稳送回家中去。”
临门一脚,孟遥没有多想,过城墙只是瞬息之间的事,他跟在她身后返回就是了。
便没有多说,坠着身上的力道,任颜浣月将他带出城墙去。
城墙外皎洁的月光下有一颗老槐树,颜浣月似乎是修为一般,心慌意乱地一跃而下,虽突然发觉槐树的所在避让了一下,却避无可避地带着他擦过槐树茂密细小的冠枝。
身上枝叶打过,蓦地,他突然睁大双眼,一掌击开颜浣月,捂着腹上血淋淋的伤口,翻身欲跃上城墙。
颜浣月双手掐诀,一道发诀缠上他的腿,直接将他甩在城外空地上,又御剑拖着他,活生生拖出了近二里地。
明月之下,颜浣月坐在长剑上轻轻晃了晃脚,含笑道:“我第一次见云若良时,他用的是跟你一样的招数,而今看来,你这为人手下的,竟比他还高了一筹,阴损诡计如此得心应手却屈居人下,可惜啊……”
孟遥捂着腹部蜷缩在地上不动,刹那间面色一变,直接腾空跃起一掌袭向她太阳穴的位置。
颜浣月双手一松,向后倒去,腿弯搭着长剑飞速绕了一圈上来,左手握着的横刀已横在他脖颈上。
孟遥右手两指轻轻夹着她的刀尖,两道灵力疯狂抵抗,二人衣衫长发皆荡于空中。
颜浣月凝眸说道:“你若不再抵抗,我等可留你全尸。”
孟遥纹丝不动,目光平视前方旷远的星辰铺落之地,低声说道:“公子喜欢你,是你的荣幸。这会儿你的同伴肯定还未赶到,你若识相,就跟我回去见公子,否则,做了孤魂野鬼也莫来寻我。”
横刀骤然被两指生生甩了出去,颜浣月借被甩出去的力道飞旋过来一脚踹向他。
孟遥绒羽一般飘然而起,单手掐诀,垂眸看着她,淡淡地说道:“知道为何会派我来抓你吗?”
颜浣月右手握横刀,将刀身架在左手臂弯,左手掐诀,整个人凛冽于风中,衣裙黑发狂舞,像月下不停流溢光华的雾粉色烟火。
“因为你的命,最不值钱。”
孟遥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有教无类的耐性,遥遥说道:“因为我的修为,高你,甚矣。”
瞬息之间,一柄冷冽刺骨的剑就刺过了她的鬓发。
颜浣月心中暗惊他的速度,却也立即下意识侧身,看着孟遥未能及时收力从她身前飞过,迅速拔下头上的发簪暗施法诀刺向他的脖颈。
孟遥特意露出破绽给她,见她果然中招,突然一把攥住她的手往身前一拽,手中长剑瞬间缩成一把短剑抵在她脖颈上。
“看吧,云夫人,我说什么?”
二人离得近,孟遥压制住了她执刀的的手。
颜浣月侧首看着他,面染薄怒,朱唇红得有些异样。
他冷笑道:“云夫人,等到了公子身边,您可得好好伺候公子,若惹他不高兴,说不定也得将您练成尸妖,到时候,倒是得让我好好帮您炼化尸身,等杀上天衍时,我令您去,开心吗?”
颜浣月不忿,骂了他几句,突然红唇微启,向他呼了一口薄气,一缕幽香毫无防备地蹿入鼻腔。
“你……你方才吃的是毒丸……蛇蝎女……”
颜浣月一脚将他踹飞跌落在地上,而后半浮在空中俯视着他,面无表情地将口中用丸药包裹的毒丸吐了出来。
她眸色森寒,语调微冷,“在自诩聪明的人眼中,旁人都矮他一头,这种人,往往自作囚牢,你身上的朽气都遮不住了,还到处招摇,生怕人嗅不出来。”
她五指于夜空一握,横刀流握于手中,举起横刀毫不留情地凌空劈下,地上之人瞬间被刀风拦腰斩断,血肉崩裂,铺陈于野。
孟遥七窍流血,上半身还挣扎欲动,颜浣月一道刀风带着发诀刺穿他的头颅。
她看着月下逐渐淌开的一大片阴影,漠然道:“君之修为,高我甚矣,然,目亦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