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浣月说道:“如今的事是我所知甚少,你要请教,自有比我更合适的。”
说着直接踏着巽步离开。
薛景年缓缓站在原地,虞意带着几个姜家的人走过他身边,含笑打了声招呼,他看着虞意,只是扯了扯唇角聊以回应。
颜浣月吃了一颗当日宋灵微给的养神丹,睡得有些沉。
梦里不停地往海中沉去,浩大无边的法篆似乎消失了,幽静黑暗的大海,深不见底。
她一直向下沉,上空中飘下许多雪白的碎纸,那些碎纸飘过她身边时,她感到了窒息。
碎纸越来越多,直到海水全成了这雪白的碎纸,颜浣月几乎被碎纸压到了海底。
她艰难地呼吸着,竭力挣扎,终于从那片雪白色的压迫中坐起身来时,却见裴暄之正坐在一旁看着她。
而她只是躺在家中的小榻上休息,身上披着一件他的雪色衣袍。
他倾过身来帮她将滑落的雪衣整理一下,关切道:“怎么了?”
“我……”
颜浣月摇了摇头,“我好像做了个梦。”
他去为她倒了杯热茶,拿到小榻边,笑道:“噩梦吗?”
颜浣月有些茫然,接过那杯茶,正要仰头饮尽时,在茶水中却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倒影。
“你这茶里放了什么?”
裴暄之凑过来看着茶杯,“没有放什么呀……嗯?像是个影子,我好像见过。”
颜浣月蹙眉道:“我也好像见过,不过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裴暄之再看了一眼,淡然一笑,“哦,想起来了,是玄降用的三清铃啊。”
是三清铃啊……
颜浣月猛然睁开双眼,窗外风雪夹着晨钟声响彻驻地。
颜浣月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她有些头痛。
往日晨钟响起时,似乎没有这种感觉,昨晚还是睡得太晚了吗?
第137章 认主
颜浣月换上那身雪蓝法衣走出房舍时, 玄天之下的雪原近处,早已燃起了许多火色。
从巡检海中阵法到巡检地裂天堑中的阵法,这其中经历了多日的确认与交接。
今日是第一次进入地裂天堑的日子。
她踱过松软的雪地, 呵了呵手,像往日一般并入巡检队伍最后一位。
一息之后, 她身后又站来一个人。
她回首看去,石堡小窗中投下的暗沉沉的灯影中,薛景年亦是一身雪蓝法衣, 一条红绦勒着一把细细的腰, 贵气朗然,一双眼眸十分明耀。
“颜师姐, 晨安。”
他吐着寒雾轻轻唤了她一声。
颜浣月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
薛景年神色微黯。
徐澜来个每个人发了一个布袋子,“当年天堑之下积尸无数, 虽曾收敛过多次,但难免会有遗漏,若是巡查之时发现前辈尸骨,要好好收回。”
地裂天堑比之海底, 地形更加复杂, 加之寒林遍布, 阵法排布更加复杂一些。
颜浣月跟着队伍一同绕到山屏北边, 不断向下坠去。
地裂约有近百丈深, 这里温度稍暖,满是层层叠叠的巨大林木,众人走在林木之下, 更是难见天日。
到正午时,又阳光照在林木上空,穿过层层叠叠的林木, 蒸蔚出一缕缕毫无暖意的微弱光线。
但到底比在海里好上一些,至少能见到光。
天堑底部像是一张铺开的纸张,所有阵法法篆均錾刻在地面上,一道浑厚的金芒穿林过木,又消失在空中。
这其实比海底的法篆少,也更好检查一些,只不过需得绕来绕去,低头细看。
颜浣月趴伏在长剑之上,浮在乱石丛生的地面之上,垂手握着琉璃镜,在林间绕来绕去,检查着自己负责的一部分法篆。
幽林寂寂,她甚至能从落叶杂草中找到了一小截人的指骨,还有一颗动物的碎骨。
这都是当年参与天堑大战的人族和妖族的前辈,颜浣月将遇到的小骨头妥善收入布袋之中。
不过,奇怪的是,当年魔族也有伤亡,一整天的巡查下来,她却没有见到过魔族的碎骨。
魔骨是要用格外的手段处理的,否则会到处散播魔元,处理过后,却可以压制魔元,许是如此,才曾经用什么手段彻底收走了这里的魔骨。
阳光很快过去,黑暗逐渐倾轧下来,天堑底部的法篆光芒略盛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察觉到有人进入了她划定的区域内。
“颜师姐,今日到时辰了,该回去了。”
颜浣月闻言掐诀飘到半空,又稳稳地踩到长剑上,看着提着一盏风灯的薛景年。
他只是来提醒了一句,便踩着长剑跃出树林。
颜浣月仰头,看着几盏微弱的风灯光影从上空划过,便也御剑出了林子,与众人一起绕道回了山屏南。
之所以绕道,是因为这连绵的山屏太过高险,若越过山屏再跃下去,就实在有些路途遥远了。
不过等再过几日,他们就可以暂时搬到积雪峰上,等地裂天堑巡查结束,再搬下去往东海巡查。
用饭时,薛景年依旧坐在她左手边,状态寻常。
他意态寻常,颜浣月没别的心思,状态只会比他更寻常。
如此,二人也算是自幼时以来,难得有了一段能一起同路却不争闹的日子。
颜浣月的目光压根没有多余给这个跟自己在身后的同门师弟,对方一直将她做同门礼待,她每天忙得昏沉,既没有必要,也没有空闲为此焦心灼肺。
因地裂天堑下的法篆源头是錾刻在地上的,人只能看到离地几尺的金光,所以需要将地上的落叶扒拉开才能看到真实的法篆。
巡查到第十天时,颜浣月挥手拂开一片落叶后,看到了一颗金色的豆子,那颗珠子被用红线嵌套在一枚铜钱的孔方之中。
天堑之下,气温适宜,又因上空落雪,靠近地面甚至有些湿重。
这种情况下,那枚铜钱虽有一道细细的裂纹,却没有丝毫铜锈,红绳带着暮沉沉的暗调,那颗金豆也不见丝毫黯淡,看起来十分邪门。
颜浣月凑近了看了一眼,发觉那颗金豆类似铃铛的模样,还带着尾圈,一面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一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命”字,有些类似于孩子长命锁下坠的无声长命铃。
她记得暄之的长命锁下就坠着类似的长命铃,不过他的倒都全乎。
而且眼下这个有些像玄降的东西,从红绳的变化看来,应该是很早就丢在这里的。
颜浣月想了想,摸过一个树枝将那枚铜钱挑飞。
跟着她的那位缥缈宗弟子问道:“什么?”
颜浣月说道:“像是很早以前玄降用的东西。”
那弟子说道:“哦,若是如此,那就尽量别碰,骨头可以收敛,有些法器掉落在这里,还带着凶性,也不知其灵力几何,若是谁轻易去招惹,或许会送命。”
这是在下天堑的前一天,缥缈宗的人在传授天堑禁忌时,就已经特意给天衍宗的人讲过了。
不过对于颜浣月来说,玄降缠红绳的铜钱她真的不是很想碰,若真着了什么道,解决起来恐怕会很麻烦。
不过似乎玄降的东西,有时就连看到都会很麻烦。
颜浣月做了好几天噩梦,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梦里的记忆很模糊,似乎有一个小孩,在海边的寒林中奔跑,后来,不知为何,忽地坠入了天堑地裂。
风雪夜,地裂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
这原本只是一个梦罢了,本没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颜浣月第二十日巡查时,又看到了那枚早就被她抛在十天前那个位置的铜钱。
之所以她能这么确认是同一枚,是因为那铜钱上的那道细微的裂痕与上一枚完全一致。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孩子其实原本不曾来过天堑,只是他的命被掉入天堑的某个玄降中人夺了,所以她才会梦到那孩子坠崖的场景呢?
许是残怨锁在这铜钱上了呢?
颜浣月想了想,收起琉璃镜,捡过一根树枝扒拉了一个小坑出来,将嵌着长命铃的铜钱拨进去,盖了一张消怨符,又将之埋好。
那缥缈宗弟子笑道:“真奇怪,怎么你能遇到两个,我在这里都不曾见过这东西。”
既然消了怨,颜浣月倒也没有多说这其实是同一枚,否则又要再解释她近日的梦境。
回去之后果真没有再做过什么小孩坠崖的梦了。
只是第三十日回到房中正要解衣沐浴时,脱下鞋袜时,什么当啷一下掉在地上,她垂眸看去,竟见那铜钱正静静地躺在地上,应该是踩在她脚底被带回来的。
不是,是它藏在她的脚下跟着她回来的。
颜浣月顿时心中一紧,也管不得什么邪门不邪门了,直接用素帕捡起那东西带着去面见宋灵微。
积雪峰上风雪苦寒,风比地面还凛冽许多。
颜浣月走到宋灵微的殿宇之前,那结界见她便自动解开。
颜浣月毫无阻拦地进了正殿,见正殿无人,她便扬声唤道:“师母?”
除了小香炉中缭绕而起的清香,并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颜浣月有些疑惑,这么晚了,师母去哪里了?
她正要去找了门中其他长老,才走到门口,隐隐约约听到凛冽的风雪中传来一声微弱的鹤鸣,也有些像风吹过窗户的声音,还有风吹纸的声音,极其微弱,一会儿又像是风吹着人衣裳的声音。
她步下台阶走了几步,却见宋灵微独自从远处走过来,一见她,便带着微笑徐徐而来,道:“这么晚了,宝盈怎么来了?”
颜浣月只当她是与长老们商量事情去了,便又跟着她进门,给她沏了杯茶,这才将铜钱拿出来给她看,再将这一月来三次遇见这铜钱的事告诉她。
宋灵微过了一眼,便说道:“这确实是玄降的东西,不过,不是借命的铜钱,应该是杀器,而且这其中的长命铃不是邪物,你不必担忧,这东西有些像是认主的意思。”
“认主?”
认谁不是认,偏来认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