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原本究竟是谁的东西,而且那红绳还脏兮兮的,用也不知怎么用,颜浣月不是很想要。
宋灵微掐了个法诀将那铜钱上的土灰涤尽,说道:“既然它找上你了,若是不想要,收起来就是了。”
颜浣月拿着铜钱顶着风雪往回走,大风凛冽,吹得人脸生疼。
她夜里出来没有顾得上穿法衣,周身灵力倒被积雪峰上着夹着阵法灵力的风雪吹开几丝,冷得她骨肉微疼,有些快要被吹得皮开肉绽的错觉。
若非那铜钱认主,她今夜根本不用受这个罪。
思及此,她摸出那枚铜钱起身飞到积雪峰尽头,毫不犹豫地将之抛入天堑,它很快坠进黑暗的风雪之中,没了影子。
“颜师姐。”
闻言,颜浣月微微蹙了一下眉。
一把伞倾过来遮在她头上,挡住了无数风雪。
伞下风雪不侵,温度合宜,一阵暖意瞬间笼罩着她。
颜浣月抬头看了一眼,暮岚色的伞面下撑着数枝伞骨,每根伞骨上都錾刻着符文,并且,各嵌着一粒亮晶晶的聚阳石,伞下因此透着微微的光亮。
当真是豪奢之家的东西。
薛景年穿着赤缇云袍,好奇地往深不见底的崖下望了一眼,问道:“你往下丢了什么东西?”
颜浣月说道:“没什么,硌脚的石子儿。”
说着,便走出了他的伞。
薛景年快步跟上去,将伞遮在她头顶,轻声说道:“你衣裳太薄了,又未穿法衣,这积雪峰非比寻常,不是一般冬日可以寻常单衣而行。”
颜浣月说道:“多谢,不过不必了。”
薛景年被落在后面,不禁合了合双眸,压下往日傲慢冲动的脾气,又几步追上去,劝道:“路还远,你御剑便顾不上以灵力护身,带着伞回去吧。”
颜浣月说道:“多谢,但还是不必了。”
薛景年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满是疑惑地问她:“为什么,就我不可以?”
颜浣月蹙眉道:“不知你在问什么。”
薛景年抿了抿唇,垂眸看着她颈上蓝盈盈的避水珠,说道:“这是虞意给的。”
颜浣月冷笑道:“所有在海中巡查的人都领到了,都是虞家的东西。”
薛景年说道:“可你的这颗,是虞意给的。”
“与你何干?”
薛景年几乎想脱口而出:“裴师弟还在宗门中,你与虞意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何要这么对裴师弟?”
可是年岁与经历确实会给人带来一些经验与启发。
薛景年忽然想起当初在面对她和裴暄之定亲的消息时,他也是这样试图用同情虞师兄这种方式来压制她对裴暄之的选择。
可如今,年岁稍长,他也已经过了那个骄傲自负的十七八岁,也开始意识到他这样做除了激怒对方,让他自己与颜浣月二人对立,并没有任何用处。
人到一定年岁或情境终究还是需要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自己的卑微与懦弱,不必用他人作挡箭牌。
也许只是在某一刻,内心的真实情感会冲破一切的年少无知与顽固执拗,蚀心彻骨,然后静静地流溢开来。
“对不起,我只是……有些失落,以前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我做得很差劲,很无礼,很刻薄,我……”
言随心动,一滴泪水划过他的下颌坠入雪中。
颜浣月踩在雪中的脚步顿了顿。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薛景年的狗嘴里竟然还能吐出这样的话。
温暖的伞檐倾了过来,往日的斗嘴、打闹、彼此之间的恶言恶语消失了一瞬,似乎此时站在她身后的就是当年那个留着口水,还非要跟在她身后的糯白小娃娃。
颜浣月叹了口气,“行了,说这些做什么,我也没少打你,不是年纪小嘛。多谢你了,我是真的不需要那把伞,我自己可以回去,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说着便顶着风雪回了小屋,回去灌了一杯热水,坐在椅子上脱了鞋袜正要沐浴,有什么“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颜浣月心口沉了一下。
抬眼去看,果真见那枚已经被扔下天堑的铜钱沾着雪泥,静静地躺在地上。
难道是天堑崖的风太大,它其实没有掉下去,而是被吹上了来?
她翻开鞋子,果真见鞋底的雪上有一处铜钱的轮廓。
又是扒着她的脚随她回来的。
可是她踩着它,竟然没有任何感觉。
真邪性……
颜浣月有些无奈,既然扔不掉,只能按照师母的说法了。
她将它捡起来洗了洗便收进藏宝囊中,随后便去沐浴了。
梦里有人死死地攥着她的脚踝,她感觉不到重量,只是能感觉到那股阴冷黏腻的抓握感。
她回首看去,身后一片黢黑,什么都没有,她一边跑一边拼命地想甩开脚踝上的那股阴冷黏腻感。
有人突然从身后的黑暗中扑过来拥住她,一股阴冷的潮湿感紧紧地贴上她的后背。
颜浣月猛地醒过来。
发觉自己把被子卷到了怀中,露着整个后背,寝衣卷起,一条光溜溜的小腿踩进了床尾的木栏缝隙中。
怪不得。
她抽出腿起身,换好法衣,洗漱过后便出门去天堑巡查法阵了。
近来多梦,她空闲时弄了点儿安神香,彻夜打坐运灵便不用,偶尔夜间睡下前,便点上。
自此,睡得好了,她也没怎么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除了有时偶尔会梦见裴暄之,但这也算不上奇怪,不过只是想念他罢了,梦到他,她反倒有些心安。
只是……有时候,有的梦里他做的事属实也有些难以启齿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日复一日寂静巡查中偶尔得来的隐秘调剂罢了,又不是梦到别人。
以后永远不告诉他,他在她梦里的行径被塑造得有多过分,这不就好了。
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梦里那样塑造他,奇怪。
时间一点点过去,巡到东海时已经进了三月,颜浣月从积雪峰上单独的房间搬回驻地六人房舍时,北地依旧风雪交织。
交接的时间渐近,不仅天衍宗渐渐开始派人带着诸多物资御灵舟过来了,妖族今年起负责巡守的雪狼族也御灵舟带着族人和物资过来了。
颜浣月从海里回来,见到了许多熟面孔,薛景年拉着她去跟同门传授北地居住的经验,她过去聊了一会儿,便问道:“暄之如何了?有托谁带信吗?”
薛景年沉默了一会儿,也笑问道:“对啊,裴师弟如何了?”
原先裴暄之的棋友,曾经在他禁足时送过棋盘的洛渊说道:
“嗐,许是冬天着了冷,到如今一直断断续续不曾好,藏书阁都去得少了,我走的时候,裴师弟才被掌门真人接到长清殿去呢,这次出发前,长清殿里也没传什么书信出来。”
颜浣月心中立时揪了一下,不过暄之身体一直不算好,但如今比之前强许多,有掌门真人在,一些风寒也算不得什么,她回去也不过是帮着煎药罢了。
一直到五月末,完成交接后,缥缈宗开始陆续撤离,天衍宗的人一船一船地飞来。
灵舟皆停在积雪峰上的寒林中央的平地上,人和东西都先下在那里。
最后一船人来时,颜浣月依旧没有丝毫裴暄之传来的消息,只是听闻他一直待在长清殿中,也不去藏书阁看书对弈了,没人知晓他如今是什么情况。
第138章 变局
“你真的好漂亮, 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怪不得,原来你是我夫人, 你一来,那封印就压不住我了, 我说过,亡夫的鬼魂会缠在你脚腕上……”
颜浣月只觉得一切朦朦胧胧,再努力揉弄眼睛都看不清楚, 记忆也有些浑浑噩噩。
但他的话让她不安, 她尽力眨了眨眼睛想让视线变得再清晰一些,又对半跪在她脚边的人说道:“又胡说八道, 不许这么说。”
那人轻嗤了一声,缓缓苍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裙角。
如此偎在她裙边缠磨了好一会儿, 他突然狠狠扯了一下她的裙摆,仰头说道:“可你三番两次抛弃我,这么久你也不回来见我,你和所有人都没有区别。”
颜浣月本就看不太清, 又差点冷不丁被他从高台上扯下去, 一时有气, 踩着他的肩将他踹开, 骂道:“那你滚一边去。”
他很快又爬过来倚在她脚下, 死死拽住她的脚腕,语气中满是恶劣,“你想得美。”
颜浣月竭力揉着眼睛, 终于得来一丝清明。
她正光着脚、垂着腿坐在一处黑玉祭坛之上。
裴暄之正倚着祭坛坐在地上,苍白的手攥着她的脚腕,仰头眨巴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她。
她这会儿依稀记起来似乎听人说他病了, 在长清殿中,许久没有消息传出来。
于是她俯身垂首去抚了抚他的清凉如锻的黑发,轻声问道:“暄之,你怎么在这里?你近来还好吗?”
他一声不吭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缓缓站起身来,将她从祭坛上抱下,又坐回祭坛旁,将她捂在怀中,
“你不是我夫人吗?你为什么不早早来找我?别人都是在一家的,你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几滴温热的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她颈间,那感觉越来越清晰,耳畔的风声越来越大。
帷帐外有人点起了烛火,烛光透过缝隙渗了进来,帷帐之内暗香流动、昏暗不明。
颜浣月缓缓睁开眼,尚且还有几分睡意惺忪时的朦胧感。
从去年九月离开宗门到如今,已是十个多月没有回去,或许是她自己也心中有所牵挂,近来才总会梦见他。
这段时日阵法巡查结束,交接之事正在逐步完成中,颜浣月打算回去看看。
新制的令牌和晴岚色法衣刚一领到手,颜浣月就遇见登上风雪嘶嚎的积雪峰去找宋灵微,说自己想要回宗门去,不日便再赶来北地。
宋灵微听闻她的来意,并未立即答应,而是请她坐下喝茶,这才商量道:
“暂且等交接全部结束,缥缈宗大批撤人之前,清点完如今北地所有物资,到时你带着还需补充的物资清单回宗门递交给掌门师弟,也可以在门中多待些时日,等物资齐备了再一同送过来,也省得再从这里抽人回去,好不好?”
这样安排倒也不错,到时还可以在宗门中多待些时日。
颜浣月迟疑了片刻,又说道:“师母,既然当初从妖族掘出了潜藏的魔族,那是否还有魔族在哪里隐藏?”
宋灵微眯了眯双眸,“有妖帮他们藏,就有人帮他们藏,恐怕藏在人族的更多些,况且早都是被盯上了的,这次拔除了妖族的,人族的……你也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