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暄之时醒时睡,醒来时便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死死攥着颜浣月的手,等吃了药,才彻底昏睡过去。
裴寒舟清楚他儿子在生气,应该是嫌他们这些人过来搅扰了他的清净。
等裴暄之睡过去后,颜浣月起身行礼道:“掌门真人与诸位长老今日皆为应敌损耗不少灵力,又为暄之劳心,眼下暄之情况安定了,晚辈斗胆请诸位前辈早些回去休息。”
裴寒舟也就应着她的话带着众人离开了。
等众人都走了,薛景年走到颜浣月身边,轻声说道:“颜师姐,我陪着你。”
颜浣月说道:“你也回去吧。”
薛景年好不容易堆起的笑意瞬间破碎,他看着颜浣月收拾药碗的背影,眼底不禁酸起着一重脆弱的泪光,“你还会去北地吗?”
颜浣月头也不回地说道:“当然。”
“那就好……”
我不在乎你跟他是不是真夫妻,只要你离开他,只要在北地,我们比在这里更亲近。
我看到了你长大后的风致,你只是还没有像我一样开窍,一个长久不见的病秧子,一个近在眼前的年轻男子,你迟早会有所选择……
可是……
“我虽然也很希望你去,但事你还是不要去了,那里不会太平了。”
薛景年苦笑了一下,“裴师弟这样,你也忍心再走远吗?只要我能活着回来,我会再来找你的。”
颜浣月略微回过头去看他,蹙眉说道:“安排好你自己的事吧。”
颜浣月这几日跟着同门在天衍山上收拾魔族残尸,送去集中净化。
多数同门因着这一战而亢奋,闲下来时,平日山中的清谈也变成争辩了,皆为着自己认为后续最好的筹谋抗辩起来。
颜浣月没时间去为自己的观点争辩,她每日搜完尸首,就要回去修炼到很晚,为去北地做着准备。
裴暄之的病情倒稳定了下来,掌门真人说,或许是纯灵之体的缘故,她在他身边待着,他体内的争斗的两方血脉也能安静下来。
不过裴暄之倒也没有因为这个刻意粘着她不准她出门,他反倒会默默帮她准备好出门的东西。
颜浣月不准他病才好就出去乱跑见风,他便连门也不出,整日独自待在房中,有时天气好一些,便会下厨为她做些好吃的。
颜浣月有时夜里回来,沐浴后坐在桌边看着他躺在小榻上小憩的模样,便会不由自主地出神。
上一世呢?
他应该也没事。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是夜,陆慎初笑嘻嘻地扯了扯手中的那条绑着铜钱的红绳。
红绳对面,是一支古朴的竹笛。
“小神仙,您为何故意放走他?他分明就是从宗门围剿中逃出来的,上次迷惑我的笛声,说不准就是他吹的。”
夜空中盘旋着一缕白烟中,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你觉得是我故意放走他的?”
陆慎初笑意渐消,垂首说道:“弟子知错。”
白烟悠悠荡荡,只轻描淡写的一句,“你有错吗?”
陆慎初额上霎时间覆上一层薄汗,“是弟子学艺不精,不该认为是您有意放走那两个邪修,将您跟他们扯上关系。”
白烟淡淡地说道:“此次天衍宗没留几个活口,他们能跑出来,是为什么?”
陆慎初立即摇头说道:“弟子不清楚,弟子愚钝,弟子连那二人长什么模样都忘记了。”
白烟在空中飘了飘,钻入纸人眉心之中。
“忘了就好。先生已在北地为我重塑纸身,此后我会甚少玄降而来,等北地事了,我便全了旧誓,不会再做玄降。”
身旁一阵咳嗽声。
帏帐内暗光昏沉,颜浣月阖着双眼转过身,轻轻抚着他的胸口,又抬手摸到了他的脸。
“怎么近来总是拂晓时咳醒?”
他像是没听到一般,一味往她身边来,眨巴着雾蒙蒙的双眸迷迷糊糊地来舔她的手。
温凉柔软的触觉一下一下拂过手心,依恋而谄媚,像个饥饿的小动物在讨好人,渴求施舍。
颜浣月如遭雷击,猛地收回手,彻底清醒了过来。
裴暄之凑过来依着她,咳嗽了一会儿,低声呢喃道:“不喜欢吗?你的手好香啊,其实我醒了好了一会儿,有些头疼,缓了一会儿……”
颜浣月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照他背后锤了两下。
裴暄之被打只觉得舒服,腻到她颈间轻轻舔了一下,“为何不喜欢?猫儿舔你,你不是很开心吗?为何到我就要生气?”
颜浣月说道:“因为你是个混账。”
裴暄之牵着她的手抚向他腰间,轻笑道:“嗯……我有多混账?这样,算混账吗?”
说着,又压着她半边身子,在她耳畔辗转沉息,“这是最混账的,想到你就会闹事,原本就是浣月姐姐的,我管不住,要姐姐好好惩治惩惩治才肯安生片刻……”
颜浣月被他抓着手,除了之前那次,她没太碰过那里,此时只觉得陌生而羞耻,不知他为何偏喜欢这样。
即便是在昏暗之中,交缠黏腻的呼吸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暗暗侧过脸去不再对着他。
她想,他可真不愧对他那一半魅妖血统。
若出了这锦帷,任谁也想不到那清冷疏离的少年郎会在私下呼吸沉乱地做着这样不可言说的事,说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第142章 大打出手
“裴师弟。”
裴暄之坐在依依竹林间的石凳上, 垂眸看着石桌上摊开的一张旧星图。
闻言连头都懒得抬。
薛景年一身赤缇衣袍因风微荡,衬出一个身姿修长、英气逼人的少年公子。
他负手而立,狭长的眼眸微微眯着, 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不远处那个连半分礼节都已经不愿装的少年。
“裴师弟,许久不见, 没想到会遇见你。”
薛景年踱步过去,立到裴暄之身边,并没有与他于幽篁同坐。
“病好些了吗?这么久都不见你出来, 倒是颜师姐每日起早贪黑地与我们一同收拾魔骸。”
裴暄之微微侧首抬眸, 面无表情地问道:“有事?”
薛景年轻轻笑了一声,捋开拂过鬓边的发带, “我只是想进竹林里坐一坐,见你在这里, 便打声招呼,你若是不愿意我待在这里,那我这便走。”
裴暄之语气微凉,“那就请薛师兄离开吧。”
薛景年双手抱臂踱了几步, 彻底走到他身旁, “时值多事之秋, 我本没有功夫与师弟拉扯这些小事。不过, 希望师弟你明白, 怜悯不是真情,有时候,不该太过利用旁人的慈悲之心满足自己的阴祟之愿。”
裴暄之淡淡地说道:“是吗?倒是鲜少听闻此等罕见之事, 受教了。”
“你!”
薛景年冷笑道:“你不承认有什么用?事实不过如此,乞怜能得几日好?等把颜浣月的善意耗尽了,裴师弟就是个年轻女子身边的累赘了。”
裴暄之抬眸, 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景年,“薛师兄想说什么?”
薛景年撩袍坐到他对面,整肃了容色,“而今事乱,掌门真人也公务繁忙,颜师姐也有司职,北地事起之后,天下宗门都会来天衍宗停驻,少有人能顾及到师弟的,这里也危险,师弟身体病弱,又需要照顾。”
他顿了顿,看着裴暄之的脸色,见对方似乎毫无反应,便继续说道:“不如我将师弟送到长安去,就住在薛家,宝药灵石尽皆供奉,再拨冗几位貌美使女照顾你,如此,可好?”
“你也不必担忧天下议论,毕竟,谁家能照顾掌门真人之子,都是幸事,你若肯,我便请兄长正式给掌门真人那边下请帖。”
裴暄之轻声嗤笑道:“薛师兄,不若我送你宝药灵石,你安生点儿待在长安,再别回来,可好?”
薛景年俊眉微拧,“我岂是你这般动不动就缠绵病榻之人可比的?”
他又说道:“你非要装糊涂?你知道自己有多拖累她吗?她是个正当年华的女子,原该与明朗强健的男子待在一起,你见过她颈上明珠了吗?那是虞十六郎给的,她以为和别个相同,可那金丝圈内皆是虞氏法纹。”
“你见过她积雪峰上日夜篆文吗?是我在旁陪侍,递笔添墨。天堑巡检,踏浪翻海,是我们一起。北地苦寒,是我们谈天说地。垂髫双童,言笑晏晏,也是我和她,你算什么?你除了能仗着点儿父辈恩泽,你还有什么?”
裴暄之慢悠悠地叠起石桌上的旧星图,将之装进藏宝囊中。
忽地起身,猛地一拳将薛景年袭倒在地,倾身死死掐着他的脖颈,双眸深处猩粉涌动,语气冷到极致。
“若非薛氏尚有用处,我早了结了你等这肖想他人之妻的无耻货色,你如今既然找死,我便成全于你。”
他恨得深毒,掐得极狠,掌下金色微芒时明时暗。
薛景年周身灵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一时竟难以反抗,濒死的压迫感席卷而来,他还震惊于这病弱之人竟能有如此强盛的妖力。
无数金雾从少年背后钻了出来,气势汹汹地缠住薛景年的四肢和脖颈,只需再微微一扯,这矜贵高傲的长安贵公子就会被撕成几块。
一股强盛的妖力突然在天衍宗弥散开来,让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天衍宗弟子分外关注。
“孽障!还不住手!”
苏显卿带着一众藏书阁弟子赶到时,却见裴暄之掐着薛景年的脖子,扯着他的四肢脖颈,欲将其就地分尸。
他没敢拔剑,只是取出一方宝印抛出,宝印浮在裴暄之上方,散开一片玄蓝微光,那一片玄蓝之光猛地砸向裴暄之。
却被裴暄之袖中飞出的数道黄符挡住。
苏显卿不免惊愕,那宝印镇妖无数,岂是裴暄之一个病秧子能挡得住的?
裴暄之逐渐回过神来,眼底的疯狂退却,却并未因眼下的情况有丝毫慌乱。
金雾似活蛇一般疯狂蹿回他背后,他苍白修长的手放开薛景年的脖颈,抚了抚薛景年乱了的衣襟,唇角挂着一抹笑意,
“薛师兄,年纪轻轻,好歹惜命点儿,总想做危险的事,恐怕对你自己真的不太好。”
话音未落,又几拳砸在薛景年脸上。
这平日薄冰沾雪粘成的主儿抡起拳头来狠得发邪,众人立时慌了,却也没敢上去直接拉扯他的,都怕一把将他拽出问题来。
苏显卿掐诀将他扯过来制住,一旁几个同门冲上去查看薛景年的情况。
薛景年面白如纸,脸上却有两片伤痕,颈上的掐痕渐渐泛出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顾不上说一句话。
苏显卿原本攥着裴暄之的胳膊,忽觉他软绵绵地要倒,侧首看时只见他面如薄纸,冷汗淋漓,正毫无意识地挂在他手上低头呕血。
苏显卿瞬间将自己如何被逐出师门的过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迅速将裴暄之提起直冲长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