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也看不出来什么, 但她出门那么快, 他说要他们二人一起来长清殿,她就立即出来了, 那么他们之间肯定没什么。
薛景年固执地认为颜浣月只是可怜裴暄之,而裴暄之一直病怏怏的,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根本没有做男人的能耐。
以前薛景年或许还会怀疑,但是他近来照顾了几天裴暄之,如今可以说是坚信不疑地笃定。
裴暄之成日蔫蔫地坐在窗边的躺椅上, 作为一个少年男子, 薄薄一片, 别说用饭少得可怕, 就连多喝几口药也会吐。
就凭他, 恐怕使点力就得冷汗涔涔地晕过去,他有什么能耐?
更何况,颜浣月若真的心里有裴暄之, 他们真是恩爱夫妻,她又为什么会时常自己出任务,并且还独自在北地待了一年多?
薛景年越来越深信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以前颜浣月对他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气他罢了。
这让他沉郁已久的心又跃动了起来,其实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他都不在意,但是,如今确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情不自禁地喜悦。
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顾自己的感受了,他得理解她,她欠着掌门真人的恩情。
只要她愿意,他也可以帮忙照顾裴暄之,毕竟裴师弟这种人吃得少喝得少,脾性说实话也很好相处,基本从来不提任何要求,其实也真的没什么好照顾的。
薛景年想,裴师弟早晚都是要走的,自己得陪着她渡过这段还恩奉义的岁月。
他完全愿意将裴师弟送回长安薛家照顾,到时他与颜浣月一同去北地屠魔。
两个有情人携手共进退,同舟养亡夫,等裴师弟走了,就只有他们两个了,这何尝不是一段荡气回肠的动人佳话……
不行,北地太危险了,不能让她去,那怎么留下她又不让她跟裴暄之生出情愫呢?
嗯……孩子该取个什么名儿呢?
昭?不好,像是缅怀虞师兄。
行火近阳的字都不好,什么暄啊照啊的,皆是该全部扔进泥坑里的东西。
行水的最好,跟她一样,清?长清殿的清,不错,慕天衍宗历代掌门风骨为名。
薛景年的唇角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
行木的也好,类他,茂字就不错,楷字也不错,楷之也好听,茂之……
之什么鬼之!
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抬眸看向披着披风立在殿中的裴暄之,只觉得宛如眼中钉,肉中刺……
恰逢裴暄之听闻许逢秋之言,回首淡漠地看向薛景年,那越显妖异的清冷眼眸里,是两泓毫无波澜的深潭。
薛景年双手抱剑倚在墙边,骄矜倨傲地望向他。
你将我骗走,我也骗骗你们,扯平。
颜浣月并未回头,想也知道是薛景年是在报复暄之,实在懒得跟他计较这些没用的东西,只道:“暄之病着,我陪他来。”
裴寒舟看着殿下的裴暄之,他只在宝盈回来后有点儿活泛样子,这长清殿待都不肯待,也等不到父亲回来好好告辞,直接就跑了。
裴寒舟拿他确实也没办法,冲他招了招手,“景年说你今日又吐血了?”
裴暄之摇了摇头,并未上前,“没什么,与以前一样。”
颜浣月诧异地侧首看着他,她只知道他在吃药,竟然还吐血了吗?
既然他病重是假,那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吐血?
裴寒舟看向众位长老,说道:“原本不过是假借我儿之病诱敌,可暄郎近段时日确实病意缠绵,妖性与人血时有冲撞,不知诸位是否有妙法可解我儿此症?”
有几位长老皆起身去探了探裴暄之的脉搏。
缥缈宗一位长老说道:“裴公子根底原本就薄,原本自幼时压制一些妖性才能长大,但或许是公子根底薄,是以幼时妖性不显,而今到了天衍宗后好生将养,根底养好了许多,妖性也趁势有大盛之势。”
裴寒舟颔首道:“我也是如此认为,不过到如今再拔妖性却是不宜寿数,最好能再好好调和二者。”
那长老道:“原人族与妖族的孩子的身体大都天生可调和妖性与人血,裴公子这般先天不足的实在稀少,若是肯冒险,不如试试取一缕他亡母尸身上的妖元,再与裴掌门的灵力相合,重塑调和之气。”
裴暄之闻言缓缓垂下眼眸,遮盖住眼底的森然之意,他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倒也不必如此,既然已经过世,就令她入土为安吧,晚辈既然能活到现在,也能活到将来。”
裴寒舟并未有任何表态,只道:“宝盈,你同暄之去暖阁歇息吧。”
裴暄之说道:“近来打扰父亲良久,就不多做打扰了。”
说着拱手告退,扯着颜浣月出了长清殿,一路阴沉沉地往回走。
颜浣月见他比来时气势汹汹,走了一段路后,她猛地挣开他的手,又扯着他往回走。
“你怎么不告诉你一直在吐血的事儿?我们去长清殿,商讨一下闭关是否会好一些。”
裴暄之体内此时妖魂大盛,冲得整个人都有些隐隐的癫狂。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臂往回扯,沉声说道:“闭关?等我熬出来后,薛师兄都该住到我们家了吧?父亲都没让我闭关,你才刚回来,把那两个字挂在嘴边做什么?”
“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见我?你是不是在北地一年对我早就淡了?若非父亲的假消息,你还会回来吗?听说我病重,连传音符都是让他拿给我的,是让你的新欢到我这将死之人面前立威吗?”
颜浣月蹙眉道:“裴暄之,你少给我胡言乱语,薛景年是回来送东西才顺便帮我带传音符的,你怨我不顾你就好,你怨他做什么?我们的事与他无关。”
裴暄之忽然顿住脚步。
颜浣月的本意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纠葛不要牵扯第三个人进来,可这番话在他看来,无疑就是维护。
黑暗中,少年阴郁清冷的眼底浮上一片浅淡的腥粉色。
偏此时薛景年一路追过来追上他们,挺拔修长的身影疾步走进夜色最深处,远远说道:
“长辈们还没点头,急着走什么?真是无礼。颜师姐,这样你都由他吗?”
颜浣月见裴暄之有些不对劲,只抚了抚他单薄的背,温声商量道:“暄之,我们去长清殿好不好?”
裴暄之体内妖气与人血不断冲撞,暴戾贪欲与理智疯狂拉扯,他知道自己的意识逐渐有些不受控制,也意识到自己此时已经比往日偏激了许多。
她才刚刚回到他身边,它也是她放出来的,他原本不想用这样的态度与她说话……
他轻轻放开颜浣月,转身独自走进黑夜中,才走了三步,只觉天地倒转,头痛欲裂……
“暄之!”
瞧瞧,又这样,又这样……
薛景年冷眼看着颜浣月冲过去抱住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若他第一次见或许还信,但是就在黄昏的时候,这心机深重的裴小郎吐血后又失踪,很难说不是在耍心机。
薛景年踏着夜风缓缓踱步过去,却见比裴暄之矮上许多的颜浣月一把将其打横抱起来。
薛景年一边因颜浣月抱裴暄之心中不爽快,一边又觉得裴暄之被女子抱着也不嫌丢脸。
他伸出手想要将裴暄之从颜浣月怀中接过来,又还要低下矜贵之心,关切道:“怎么了?怎么突然晕倒?”
颜浣月避了避他伸来的援手,说道:“好像有些风寒之症,我带他回长清殿。”
裴暄之倚在她怀中,意识不清,喃喃道:“我没事,我不去,我要回家……”
薛景年多少有些激动,小公子还是未能很好地藏住那份窃喜,“好好好,裴师弟你别着急,我立即着人带你回长安陆家……”
他话还没有说完,颜浣月就带着裴暄之凌风而去,却是往他们小院的方向。
薛景年扬声说道:“颜浣月,你未免也太惯着他了吧!”
颜浣月才跟裴暄之高声了两句,他立即就晕,她是真怕强行将他带去长清殿,他可能一激动会吐血。
带回小院后他果然安生了不少,蹙起的眉心也平展开来,灼热的肌肤也渐渐回温。
颜浣月才将他放到床上,正解外袍时,他眨着水雾朦胧的双眸,摊开四肢,意识不清地说道:“你也想要我吗?我也忍得很难受……帮我把抑止符擦去……”
颜浣月不禁感叹,真是个了不起的混账,这副模样还顾得上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俯身帮他解衣,露出衣襟下压着的一抹蓝盈盈的微光。
裴暄之此前便看到这个了,可是那时情动,他只觉得那一抹碧蓝结着金丝圈挂在她雪白柔腻的颈上好看。
此时再见,心生好奇,便伸手去探她的衣襟,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是避水珠。”
颜浣月只是回了一句,又继续解他的衣带,原本就没打算管他这一直以来喜欢在她衣襟内乱寻摸的毛病。
谁知忽觉一阵灵力波动,她立即将裴暄之的手压下去,回首看向门边。
却见薛景年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院门没关,房门也没来得及关,薛景年便径自走了进来。
只见颜浣月坐在床边俯下身子给裴暄之解衣带。
裴暄之躺在锦帷高挂的床上,整个人只有薄薄一层,那双黑洞洞的眼里了无生气,正伸出一只白森森的手探向颜浣月的衣襟。
薛景年亲眼见此,根本想不起二人是夫妻,一时怒火攻心,冲上去一把攥着裴暄之的衣襟直接将他扯起来,厉声道:“你敢碰她!你敢碰她!”
而后又突然后知后觉地放开裴暄之,退了三五步。
果真,大哥说的是对的……
都是男人,能有几个好东西?他凭什么以为裴暄之体弱多病,就不会碰她?
就算裴暄之没能耐,但还有手有嘴,可以摸她,可以亲她,那魅妖方才分明是想……是想……
他怎么那么轻车熟路,他怎么可以……
薛景年只觉得浑身冷得发抖,“不要脸……不要脸……”
颜浣月将竭力咳嗽的裴暄之搂进怀中,语气中带着凉意,头也不回地说道:“薛景年,暄之病着,你闯进来如此拉扯他做什么?你回去吧,我们还要休息。”
薛景年浑浑噩噩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笼这一重虚假的幻影。
他喃喃道:“颜浣月,为什么……你真的把他当成夫君……为什么谁都可以?就我不可以……”
却见她腰间伸出一双苍白的手,那手背上青筋暴起,像因不见天日而死了许久的枯藤一般紧紧缠上了她的腰身。
如同不甘死去的孤魂野鬼,一世原本一无所有,却还要拼命抓住不肯割舍的执念。
薛景年没来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凉,他脑海里忽地飘过四个字,“鬼气森森”。
他看见缠着颜浣月的手臂终于力竭,突然一松,两手死气沉沉地垂坠而下,一动不动地搭到床沿边。
薛景年想着,死了吧,裴暄之……
你就此死了吧,别再半死不活,像鬼一般缠着她了……
薛景年就是不走,反倒还打着“为裴师弟好”的名义,将正在议事的裴寒舟等人招呼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