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几声敕语念完,她还完全没有康复的迹象。
狗子抽抽噎噎地说道:“这都醒不来,我说什么来着,她还跟我说不要拜神光大帝,她就是个来毁我诚心的邪魔……刘法师,我跟她夫妻一场,求您能她魂魄抽出来变成牛羊猪狗清洗罪孽,让她下辈子当个好人。”
这突然被抓出来的邪魔引起了恐慌,门外一群人闪得远远地,指指点点地说起这新妇来到这个村子之后所行的错处。
吴老妇蹭地蹿出人群,拉起地上死沉的女人就是两个巴掌,恶狠狠地唾骂道:“死妖精,沾了邪祟,送你去驱魔你跑回来,竟敢害我儿!”
大腹便便,满脸流油的刘法师抖了抖一双老鼠眼儿,对着女子昏沉的女子唾骂道:“真是没有缘法,就算是邪物,神光大帝也能渡你成仙,你如今借了人身,是要害死旁人造孽吗!我就是豁出命来,也不能让你害人!”
说着推开吴老妇,举起三清铃哗啦啦地摇着,兀地清风四起,吹得尘飞烟荡。
刘法师念着咒踱了几下脚,突然吐出一口血来,踉跄几步,怔怔道:“竟这般厉害……狗子,我得将你这娘子再带回观中去,请神使大人救她一救。”
吴老妇一愣,心里生出无数感念来,周围村人忙上前扶住他,不免为此感动。
狗子大哭道:“法师,您真是救苦救难的大神下凡,这种害人的东西您都愿意救。”
刘法师坚强地拂开众人,独自站着,擦着唇边的血,“我只是神光大帝的仆人罢了,你们要时常念诵他的神号,保佑你们不被邪魔侵蚀。”
昏迷的女子被合力抬上刘法师的马车。
刘法师再度做法给参与救助的每个人续了一年寿命,这才在千恩万谢中带着各家送来的钱财乘坐青帷马车离去。
马车刚出了村口转进古木阴阴的小道,刘法师就听有女子的声音不断在唤着:“法师,刘法师,法师救我!”
他撩起车窗上的纱帘向车后窥去,见一个身葛蓝素服,头上戴着同色发巾的农家少女颠颠扑扑颇为狼狈地追着马车跑。
一个不留神,裙子绊了一下,她整个人跌倒在地,却还挣扎着起身,继续往前跑,“刘法师……”
刘法师是个有慈悲心的人,尤其对女人,总是格外慈悲。
更何况那还是一个极为貌美的少女,那么拼命地追赶着他,需要着他……
“停车。”
刘法师觉得这是神光大帝的旨意,自己势必得救一救这可怜的少女,完完整整地给她传法弘道,助她修得正果,得伴他身侧。
马车堪堪停住,少女便飞扑过来,扒在车辕上凄凄切切地唤道:“法师……我成日梦到鬼,恐怕也是被邪魔上了身了。”
刘法师撩开车帘,看着她濡湿的双眼和雪白的脖颈,叹息道:“那你也上车来吧。”
少女抽抽噎噎地往上爬,脚刚担到车辕上,一时不慎滑了一下,赶车的年轻车夫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上来,少女连连道谢。
刘法师斜了那车夫一眼,只觉得这新换的车夫这几天太过多事,回去要好好惩戒一番才是。
年轻的车夫扬鞭赶车,马车缓缓向前行进。
车厢内,少女坐在那昏迷的女子身边,悄悄抹着泪,刘法师坐在她对面一边咿咿呀呀地掐诀念咒,一边拿着一张黄符在她头上绕来绕去。
毫无灵气波动。
等这么干带着闲风转了十圈之后,才收了一应家当,高深莫测地说道:
“你是方才那村子的吧?你这身上,确实有邪祟,幸亏这附近有神光大帝庇佑,你才能活到现在,既然你诚心诚意,那么我愿帮你行七日法事,以消劫渡灾。”
少女诚惶诚恐地说道:“多谢法师,多谢法师!”
车轮缓缓滚动,刘法师挺着大大的肚子挤到她身边,亲切地跟她讲起光明神的故事。
这单纯无知的美貌少女是个虔诚的听众,时不时的崇拜与恭维,甚至感于神恩,动情落泪,这都极大地满足了刘法师那颗传法弘道的心。
他试图伸手去握她的手,口中低声说道:“只要你虔诚,我每天都给你传道做法,帮你驱魔,助你长生,昂?”
颜浣月抬手擦泪,错过了他伸过来的手,双手合十感叹道:“法师,我真是再没见过像您这样慈悲的好人了。”
刘法师遗憾地收回手,能独自跑来的都是最好骗的,不能这会儿就吓跑她。
他试图同她拉进距离,“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诚惶诚恐地答道:“小女姓颜,名唤宝盈。”
刘法师一双鼠目眯了眯,对她的恭顺很是受用,“这名字真乖,嫁过人没有?”
“还不曾嫁人,以前有个未婚夫,被雷劈死了,前不久又定了位未婚夫,他快过生辰了,我想早些驱了魔,好回去探望他。”
刘法师心里颇为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等到了观里,她哪里还有想未婚夫的时候。
马车走进深山的一处狭窄的山缝中,两边山如斧劈,相对而立,只有一线日暮天光长长地垂挂下来。
等走过山缝,便是一片宽阔的山中平地,古木森森,不见天日。
颜浣月跳下车来,见不远处的一处明显翻新过的道观上挂着一方匾额,名曰“圣武神光观”,其下一副全新的楹联刻着:
“进一尺神光长佑千岁无病,退一寸邪魔侵体药石难医。”
真是威胁人的好法子。
观门前立着的两个青年道士跑过来,见了她均是一怔,“怎么换了一个?”
刘法师半瘫在车夫身上被搀扶了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说道:“那个在马车里呢,先抬到堂里让神光大帝先祛一祛她的邪气。”
颜浣月跟在那两个弟子身后,看着被他们抬着的女子,走进了神光观中。
一路檐下都挂着灯,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房间,房里是一些在嘟嘟囔囔对着一个模模糊糊的神像叩拜的人。
女子被抬进一间狭窄的小房间,颜浣月跟着走进去。
见里面没有窗,黑乎乎的,只有一张小床,床边放着一个漆黑的古怪神像,不像人,也说不出是什么动物。
刘法师安排道:“你们几个到观外值守去,宝盈,跟我来。”
两个道士和车夫言听计从地出了门,颜浣月在床边晃了一圈,转身出门将门阖上,刘法师又亲手给门落了一道锁。
刚带着颜浣月走到内院,却见院中立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道人,臂弯里半抱着拂尘,身后立着两个侍从。
他心里一震,惶惶然道:“神使大人……”
神使颇为矜贵地颔首,又看着檐下的颜浣月,问道:“她是谁?”
颜浣月恭恭敬敬地说道:“见过神使大人,我是乡和村人,见刘法师神通广大,又愿驱魔救人,便请他救我。”
神使淡淡地说道:“哦?你有何难处?”
“我时常梦到鬼,不敢睡觉。”
高高在上的神使大发慈悲,“那你同我来吧,我帮你看看。”
颜浣月看了看刘法师,刘法师有些不甘,“大人,您不是不甚处理女信徒的事吗……”
“刘法师,是不是想亲自去见见神光大帝了?”
刘法师脸色一变,急忙说道:“不不不……”
颜浣月立即被他推出去,跟在神使身后,她四下打量着,藏在袖中的指尖飞快地掐着法诀,探查着此地的邪祟。
一阵古怪的气息从神使那边传来,森寒阴冷,她沉默着看了看前方。
刘法师气得站在原地腹谤许久,这才转身到那小房间门口想要开门,可奇怪的是,开了锁,那两扇门却还是像被钉死了一般,怎么也打不开。
或许是关门时里的木销插上了。
今日事事不顺,他气得在门扇上踹了两脚,累得虚汗淋漓。
转身去找马夫帮忙撬门,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那个看不来眼色的蠢货。
。
片刻后,颜浣月被带到一处廊阔的大殿中,殿内烛火莹莹,供奉着一尊巨大的漆黑神像,神像前摆着一个方形石台。
尽管有熏香,但压不住这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两个仆从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关上。
神使半抱拂尘,双手交握,拢在宽大的衣袖中,双眸凝视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脱了衣裳,躺到圣坛上,我为你做法,洗涤罪孽。”
颜浣月好奇地问道:“是吗?我有什么罪孽呢?”
端正肃穆的神使冷冰冰地说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那什么是我该问的?”
神使反感于她竟敢反问。
稍微有些脑子的人大概是不会独自跟到这里来的。
许多能单独来此的女子,要么是极为好骗的,要么就是胆小懦弱的,或者是极为自以为是的,他们多数只会乖乖顺从,甚少有当场质疑反驳的。
而她,又是最好骗的年岁。
或许该令她与别人一同接见,如此,别人都顺从,她这种能自己前来寻求赐福的,又怎么会反对?
他正考虑要不要拿神迹征服她,却看到她缓缓转过身来,眸色森寒,语调低沉:“该问你的死期吗?”
泰然自若的神使有一瞬间想笑,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说这种话,呵……
颜浣月飞起一脚,神使直接被踹飞出去,摔在圣坛边沿处。
“咯嘣”两声,想是断了肋骨。
他烂泥一般滑到地上,唇边涌着血,面色狰狞至极,极为痛苦道:“你……你是仙门修士……”
颜浣月上前拖着他的后颈衣领将他甩到圣坛上,冷冷地说道:“这里血腥这么重,你在这里杀过多少人?”
神使不停地呕着血,却邪邪一笑,“不是……杀人,祭祀,你懂吗?神……喜欢……”
他突然神色一变,两眼一翻,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嘴里的血沫溅得到处都是。
体内骨头几声脆响,他忽地从圣坛上站了起来,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低头俯视着她,尖细的声音呼哧呼哧怒斥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动我的道场!”
颜浣月退后两步,双手飞速结印,被附了身的神使趁她结印,瞅准了时机忽地向她扑来。
“轰”地一声,神使被她一掌击飞,砸到神像上,给漆黑的神像上淋了一层鲜红的漆。
“真是抱歉,收拾你还用不着结印,方才只是图个仪式。”
一道青烟蹿出,顺着窗飘了出去。
神使像一颗弃子一般从神像上落了下来,砸塌了摆满贡品香烛的供桌,碗碗碟碟呼啦啦散碎一地,割得他满身血印。
颜浣月落下一道禁制遮住神使,跃上半空掐诀击穿窗棂御剑追了出去。
已是明月高悬,夜风带凉。
颜浣月追到一处山洞前,黑暗中两道不同的力量向她袭来,她翻身躲过第一道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