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春呆呆愣愣地伸手戳了戳镜子,镜子里的人竟挣扎顺着她的指尖往出爬。
她好奇地看着那披头散发的人,爬着爬着,彻底爬进她指甲里,钻进了皮肉中。
她盯着手指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继续看着镜子。
镜中的自己走啊走,爬到镜边时,却忽然变成了一个白纱覆面的女子。
孙明春眼里忽地亮了一下,喃喃道:“我是你吗?”
那女子明艳而妖异的眉眼微微弯了一下,伸手轻轻触上镜子。
孙明春便立即要往镜中钻,却总也钻不进去,她一发狠,猛地往镜中撞去,破碎的琉璃镜面将她的头割得鲜血淋漓。
陆娥与陆嫣赶忙去拉她。
她身上却有一股子蛮力,忽地甩开两个女儿,一脑袋扎紧破碎的镜框中,一头撞到了镜后墙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一时陆嫣与陆娥忍不住哭喊起“娘”来。
陆家父子恰巧簇拥着前来探望的裴暄之进来,他不愿进女子内室,只在堂屋站着。
仰头看着高高的房梁上垂挂下来的一捆桃木,淡淡地说道:“请个大夫来吧。”
说着转身出了门。
等他回到云水小院,正房设了结界,他也没有硬闯,径自进了厨房。
等夜色昏黑是,颜浣月吸收了一颗灵石挥开结界后,他适时地提着食盒进到堂屋,将做好的饭菜摆上。
颜浣月打开窗,见天井下那只小金狸灯箱在飘雪的竹林边绽着温柔的光芒。
她踱出内室,见一桌丰盛的菜色,忙表示道:“今晚我洗碗。”
裴暄之盛着汤,含笑说道:“今日是除夕,又是你的生辰,不必你沾手这些。”
颜浣月一直被他照顾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他总觉得用了她的心契,便要一有机会就补偿给她。
可实际上,先是掌门有恩于她的……
“那陆家的家宴我们还去吗?”
裴暄之轻描淡写地说道:“孙夫人又发病了,我们暂不去打扰了。”
颜浣月颔首道:“也好。”
用完饭沐浴洗漱过后,裴暄之拥着锦被窝在小榻上看书。
帷帐内,颜浣月盘膝坐在床上运转灵力。
而今灵海灵脉逐渐拓宽着,死气也少有来扰乱她的时候。
只是她的焦骨还是时常出现在梦中,坐在仙鼎上,歪着脑袋远远地打量着她。
颜浣月时常于焦骨对视一整夜,她可以坦然地面对过去的自己。
但她隐隐觉得,她自身之所以会将焦骨分离出来,正是因为融合之后,她或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恨与怨。
她的神魂里是一片溃烂的天地,很多东西暂时拿不到明面上来,便只能封在最深处。
临近午夜,她缓缓睁开双眼,收起法诀。
撩起床帷下床去看了眼裴暄之是否睡了,却见他半抱着一卷书册静静地沉睡着。
她轻轻帮他收了书,把他晾在外面的手放入锦被中。
正要转身去休息,却忽然听到头顶有人踏过瓦片的细微响动。
她掐起一道结界护住小榻上的裴暄之,走到堂屋,从半敞的窗户跃了出去。
脚未沾地便一个翻身飞上了屋顶半伏在雕着一排脊兽的屋脊后。
除夕夜各家大都不会熄灯,因此夜色甚是通明。
颜浣月隔着雪花看着不远处那个披头散发往东边跑的人,鼻尖嗅着空气中留存着一缕怪异的气味。
像血,涌动而喧嚣的血。
是魔的气息。
魔族会制作一种种子,这些种子飘过天堑,钻进人的肌肤之下,吸着血肉成长。
初期是很难探查到魔种的存在的,只有等人彻底成为魔囊,被魔种的意志驱使着到处散播魔种,那种癫狂与怪异,才会引起注意。
各宗门与巡天司以及各地世家每年都会分发护住宿主性命,抑制杀死魔种的药,天堑之处的阵法如今也已基本阻隔了魔种蔓延过来。
只是之前飘荡而来的魔种有些潜伏太久,年年都有未曾发现的魔囊散播魔种。
巡天司下死令让各世家彻底清理过一批,而今除夕夜闹长安的,恐怕就是那些逃过了数次的漏网之鱼。
颜浣月掏出罗盘,罗盘根本不曾犹豫,直接指向那人。
她瞬间眸色清寒,御剑横飞于一条条屋脊之上,远远唤道:“奔袭之人,若不停脚,以魔论处!”
见前方魔囊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更是从后脑处钻出了一颗长着四张脸的血红小圆球,匆忙间瞥了她一眼,又瞬间钻了回去。
见那人还有要往其它坊内跑去的意思。
趁他刚刚跃下一户人家屋檐,落到一条巷道的空挡,颜浣月便立即召出横刀凌空而起,几步踏风跃雪,凝起全身灵力挥出一刀。
刀风自此人头顶直贯而入,直接将他定在原地。
一朵朵小小的血花自颅顶喷了两下,彻底被皮肉血浆阻隔在内。
她是不知直接砍杀此人,造成诸多出血或破损后会不会导致魔种出逃,如今的状况,魔种恐怕还没有很大的感知。
她刚刚持刀落地想要去看看究竟,身后便有人赞道:“好凌厉的横刀,道友,又见面了。”
听这声音便知是那晚萍水相逢请她喝了一杯稠酒的道友。
颜浣月回首仰头看着屋脊,问道:“这种魔囊为何会出现在长安?你们平日如何处置?”
那人裹着一阵风雪轻巧地落地,走到被刀气贯穿却没有血气散溢的人身前。
踮脚抬手,指尖冒出一缕烛火,她照了照那头上的规整平滑的刀伤,又朴实真诚地笑道:“好漂亮的刀口。”
颜浣月正要催促她答话,那人便拿出了一支香点燃递给她。
“燃一会儿,魔种就都被着魔骨香迷得丧失了警惕,将魔骨粉涂过的匣子放在地上,它们自己会爬进去,之后拿去薛家换灵石即可。”
说着又从藏宝囊中取了个匣子递给她,伸手道:“五十两。”
颜浣月一阵肉疼,说道:“算了,你取了装走吧,还你酒钱。”
那人爽朗一笑,道:“西南一片还有许多已成为魔囊的可怜人,今晚趁着除夕夜搞袭击,道友手段这般干净利索,为何不来相助?”
颜浣月说道:“这种事情相助自是必然,但我借用你的盒子和香就好,到时换的灵石给你就好了。”
那人笑道:“一颗魔种可换一颗下品灵石,五颗魔种换一颗中品灵石,十颗魔种一颗上品灵石,你当真这般不食人间烟火?”
颜浣月当场掏了一张五十两银票给她,轻声感叹道:“薛家可当真阔气。”
那人理所当然地说道:“需要做真事硬事的人,自是不能太过吝啬,提升修为还需要灵石辅助呢,更别说还有人要养活家小。”
“这世上的事终归还是得大家一起做,可不是光凭着谁一个人嚷嚷几句杀天灭命那种看似漂亮的话就能解决问题的。”
那人顿了顿,又说道:“在下薛氏天璇五部霍承英,在下先往西南去,道友收拾干净之后,立即过来助我。”
说着似乎也不甚担心颜浣月会晃了她,黑裙随风一荡跃至空中,落叶一般向西南处滑去。
颜浣月将魔骨粉盒打开放开地上。
不一会儿,一个又一个血色肉球从这已被定住的人身上各处爬出来,伸着两支血糊糊的小细手,爬进了盒子中。
颜浣月无意间见这已彻底被侵蚀成魔囊的人怀里露出一点红纸边角。
她轻轻抽出来,见是一副红彤彤的簇新春联并两只红色的小绒花。
“喜气洋洋迎新岁,太平安乐福满堂。”
颜浣月轻轻折好这副没来得及在除夕上午贴上的春联,缓缓放入他怀中。
轻声说道:“等今日事毕,我带你回薛府等家人来接你。”
说罢又掐诀一礼,留下一道法决防风杜雪,而后抱起魔骨盒往西南御剑而去。
刚到西南各坊上空,就听一阵铜钱之类的东西响动。
几个薛氏中人错落分布的巷道内,陆慎初一边追着被侵蚀成魔囊的妇人跑,一边抹着脸上一层又一层的热汗,疾声唤道:
“小神仙,别都往我这里赶,我处理不过来!姐姐……姐姐,别跑了,我带你回家过年昂,你别跑了,咱闻闻魔香,哎呦我的天呐,我腿都要断了您咋还不累……”
颜浣月这才知晓为何方才霍承英并不担心她晃她,原来早已有人在此守着了。
她刚刚落在一处房檐上,雪中盘旋着的那缕白烟就驱赶着一个人向她飞奔而来。
那人呲牙怒目,掉了一颗眼球。
他的眼眶内,一颗血红色的小肉球的小血手正扒在眼睑处,透过空洞的眼眶,满怀恶意地看着她。
第49章 表白
颜浣月见这里的魔种已经开始啃食宿主身躯暴露自身, 似乎已然有了自己的意识。
她原本考虑了一下用结界封住他,然后将魔骨香扔进去烧着迷惑魔种,可正好看见一旁薛家有个手忙脚乱的人正在如此行事。
但好像因为有灵力罩顶, 那些魔种感到了威胁,竟纷纷爬出来吃了魔骨香, 对着结界冲撞啃咬。
对面的魔囊直冲过来。
颜浣月直接跃到半空躲避了一下,那已然成了魔囊的人被魔种操纵着“腾”地一跃而起,比她飞得还要高。
魔囊忽地一个假动作, 直接踩着屋檐往东边繁华处跑去。
空中那片白烟远远地望着她, 它只管把魔囊赶过来,好像也没有伸手帮她的意思。
颜浣月凌空追去, 挡在魔囊面前,沉着脸将手中的魔骨香狠狠戳到眼眶中。
眼眶中趴着的那颗血红的肉球被烫伤了一小块, 四张脸都哆嗦了一下,伸出看似娇嫩的小血手,一把攥住了颜浣月的手指,张嘴便要咬。
要是被这东西咬上, 至少这根手指是再也要不了的。
颜浣月随手横刀扁平锋利的刀尖刺入它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