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浣月不知他要压制住魅魂之气竟然如此伤身,她默不作声地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擦着他唇边血迹。
“怪你做什么?我们本就是夫妻。”
裴暄之一双雾潺潺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似乎因为抵抗金雾的缘故有些迷糊。
他轻声问道:“分明都过去了,可我总是会梦到那晚的事,姐姐,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颜浣月有些头皮发麻,想了想,说道:“受到惊吓做噩梦了。”
“可是……我似乎又很喜欢……”
颜浣月尴尬到想捂他的嘴,赶忙又给他嘴里塞了一粒清心丹,打断道:“说什么胡话,赶紧睡觉!”
裴暄之执拗地看着她,“姐姐……我还算是有清白吗?”
颜浣月实在是受不了了,拿被子捂住他的脸,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要再问了。”
被子下的声音带着落寞,闷声闷气地说道:“那就是没有了,你将来不会不要我吧……”
颜浣月说道:“我们也没怎么样。”
被子下虚弱的声音轻声说道:“可是你都亲我了。”
颜浣月熄灭的灯烛,躺在一旁,扯下他脸上的锦被,“那不算。”
“哦……”
黑暗中,他忽然一把搂住她,半压在她身上,迫切地吻上她的唇。
他此时恍惚,行事只凭本能,贪婪地在她唇上又吮又咬,呼吸虚弱且凌乱地说道:“那就再亲一次吧,我好想你……”
颜浣月正要推开他,他却逐渐安静下来,累极了一般滑到她颈间睡了过去。
第二日,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压根都不记得昨夜他迷迷糊糊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看书间隙偶尔抬眸看一眼她,讶异地问道:“师姐,你怎么把嘴唇磕破了?涂药了吗?”
颜浣月盘膝而坐,阖上双眸,漫不经心地说道:“狗咬的。”
裴暄之唇角勾了勾,关切地说道:“下次叫醒我,我帮你赶。”
第53章 金狸
裴暄之稍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第二日黄昏时,灵驹缓缓地停在了青水城一处客栈前。
颜浣月跳下车辕,回身将他扶下来, 给灵驹喂了颗丹药,灵驹便自己拖着车厢往后院走去。
颜浣月到看店的柜台前定了两间客房, 裴暄之始终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没什么异议。
待一应事务安顿好后,颜浣月这才布下结界, 盘膝坐在床上, 拿出那个小黑匣子。
匣中的傅银环多日流血脱水,整个人枯瘦苍白, 正靠在墙上阖眸而眠,鼻息甚浅。
胖老鼠在铁链上蹿来跑去, 开开心心地荡秋千。
颜浣月将一颗丹药化进一碗温水中,掐着他的下巴喂了进去,又转身给老鼠放了一把米。
她看着佯装熟睡的人,淡淡地说道:“傅银环, 还是不打算说说前世我死之后的事吗?”
傅银环始终沉沉睡着。
颜浣月直接一脚踢过去, 锁链“哐啷啷”地响, 玩得正开心的胖老鼠受到了惊吓, “吱吱吱”蹿到她身后去吃米。
傅银环猛烈地咳嗽了一声, 缓缓掀开眼帘。
因被削了一半舌头,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
“前世?前世你死后,巡天司和各宗门勾结魔族, 全是恶人,这下你知晓了,赶快去除了那些人族内奸走狗啊, 去杀了温俭,杀了裴寒舟,不然重活一世你活什么劲头呢?”
颜浣月看着他不人不鬼的模样,平心静气地说道:
“杀你就挺有劲头的,哦,对了,而今谭道友为长安薛氏上宾,虞照呢,又是青年才俊,萧惕然将入巡天司,而你……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啧,世事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呢?”
傅银环因颜浣月喂的丹药的缘故,此时精神有些异常,仰着瘦得只剩一层薄皮包着骨头的脖颈,大笑道:
“那些蠢货岂可与我并论?连同你,若非早于我重来一回,也是给我提鞋都不够资格的东西,若令我重生于雍北之前,必使天地归于我手,你好生侍奉我,我屠城供你玩乐。”
颜浣月笑道:“野心还挺大的,你这种东西,既无养民安世以获长远利益之能,又无吐纳天地以见苍生伟力之徳,也就剩那点杀戮掠夺的能耐了,你不会觉得自己这样是最清醒,最有能耐的吧?”
傅银环浑浑噩噩,又格外亢奋地说道:“你懂什么?天地不全,万物倾轧,大道既是强者为尊,不夺则死,不掠则亏,我为天地主……”
颜浣月神色淡然地说道:“你们这种自私自利者有了点力量,就要宣扬强者为尊的话,让所有人觉得吃弱咽弱便是理所应当,弱者理应该死,该被吸干,终究,也不过粉饰之言罢了,真正的强者是什么,你可能都理解不了。”
说罢再给傅银环灌了一碗丹药所化之水,看着他捂着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
“这种药叫‘肝肠寸断’,每日这么疼上一个时辰,也不会真的伤到你,不错吧?花了我一颗中品灵石,先请你品鉴品鉴,等我修为到有能力搜魂后,再帮你断掉吧。”
傅银环大汗淋漓,苍白如恶鬼,满是血垢的指尖紧紧扣着地上的符篆,用力之大,指甲欲裂。
“颜浣月……你要将我最后一点怜爱都耗尽了……”
颜浣月一脚踩断了他的手指,总结道:“真恶心。”
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黑匣子,见外面天色已彻底昏暗,便收起结界,准备用些饭菜之后再继续打坐。
她到隔壁去找裴暄之,却嗅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从门缝中溢出来,听到里面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
里面有人说道:“小郎,你看起来病得很重啊,怎么不同与你同来的人说呢?”
过了好一会儿,裴暄之才有气无力地说道:
“她会担心的……她恐怕半夜才会出来,劳烦你们厨房停火前送一份饭菜到她门前去。”
颜浣月迟疑了一会儿,终是伸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端着托盘的年轻小二打开门,跟她打了声招呼,侧身从她身边滑了出去。
裴暄之正坐在桌边,罕见地有些慌张。
扔下手里的书,抱着一个黑瓷碗,喉结滚动,仰头喝着那碗里的东西。
怕是喝得太急,被呛得又咳嗽许久,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一边揩着泪,一边哑声说道:“师姐不该是要打坐修炼许久吗?怎么出来了?”
颜浣月拿过他手里的碗嗅了嗅,又放回桌上,“怎么喝的是治风寒的药?”
裴暄之擦了擦书上溅落的药渍,“不知何时吹了冷风,这会儿有些头疼,丹药用尽了,便请小二去买了些药在后院熬了,凑合着喝一日。”
“用过饭了吗?”
裴暄之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撑着桌沿,整个人缓缓凑近她,在离她腮边不远的地方,漫不经心地吐息道:
“你身上,怎么有一股血气?”
颜浣月面不改色地说道:“大部分女子每月身上都会有血气。”
裴暄之愣了一下,退回原位正襟危坐着,腮边不经意间晕开了一抹薄粉,“我还有补血的丹药。”
颜浣月问道:“你不是没有了吗?”
他拿起书随意地翻了两页转移注意,又将一瓶丹药放到桌面上,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倒还是有一些的。”
颜浣月说道:“不必了,别等你受伤流血时又没药可吃了。”
说着忽地想起昨夜他出了一身汗,还吐了血,又吃了三颗寒气略重的清心丹,恐怕是有些受不住的。
她去要了些清淡的饭菜来,裴暄之用完饭后,洗漱时就说头晕想睡一会儿,让她回房去,不必担忧他。
颜浣月自然不能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只能去将被子拿过来,洗漱过后,坐在床外侧打坐。
等她夜里散开法诀时,裴暄之手里握着书,正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颜浣月拿下他手里的书,扶着他睡好。
夜里帷帐内漆黑一片,一缕冰凉的雾气钻进她被窝中,轻轻撩拨着她的指尖。
颜浣月想起他昨夜吐的血,便任由它缠绕着手腕,在掌心里微微磨蹭着。
她多少有些好奇,缓缓收拢五指。
那雾气越缠越紧,裴暄之在梦里闷哼了一声,无意识地呢喃道:“姐姐,别……”
颜浣月松了手,那缕雾气开始不满了起来,狠狠地蹭着她的胳膊,让她给点反应。
她合上双眼睡去,雾气便爬到她额头,用尾尖在她眼皮上点来点去,想要让她清醒过来。
颜浣月忽视着眼皮上一阵一阵的冰凉,那金雾没办法,只好盘在她颈间玩着她的头发。
另一缕冰凉从脚腕盘旋而上,贴着她的腿不断向前磨蹭试探着。
它很快爬到她腿弯附近,颜浣月不得不挡了一下。
它便爬出来裙摆,一路缠绕到她腰间,紧紧缚住。
半晌的时间,她被子里就已经爬满金雾了。
颜浣月无奈地设了道结界,让它们不能钻进衣裳里来,便就放任不管,自行睡去了。
一觉醒来,身边被褥冰凉。
裴暄之坐在桌边喝着药,见她醒了,便建议道:“师姐,出发吧。”
颜浣月下床帮他把了脉,确定没什么事,这才收拾东西乘灵驹马车离去。
一路倒也顺利,等到了天衍宗时,还不到多数弟子们返回宗门的时候。
他们刚到长清殿拜见,裴寒舟便说道:“苏怀远来信,说初六那晚,陆家夫人殁了,你们刚过咸阳,他并未寻到你们的踪迹。”
颜浣月有些惊讶,他们初六走时陆家还好,没想到当夜孙夫人就殁了。
裴暄之眼圈微红,压抑着情绪,甚是后悔地说道:“我绕到别处走了别的路,原本是为了各到处看看的,不想竟错过了。”
裴寒舟原本只是觉得他同陆家关系寡淡,恐怕陆家人待他并不算亲近。
虽他性子清冷一些,但到底是在陆家长大的,过年了都要回去,这会儿伤心一些,实在可以想来。
颜浣月也是做此想,在陆家时裴暄之还时常去探望孙夫人。
虽说他没怎么认真提起过,但最起码是从小照顾长大的,他心里肯定多少是有些感情的。
殿里因此寂静了片刻,裴寒舟终是开口问道:“那我送你回长安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