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叙声说道:“先走吧,这里的火势越来越大,各宗门的人守在通道外,正等着这些人出去呢。”
谭归荑起身跟着姜叙声出去,走到通道边时回首看向在烟火中骚乱的人群,若是……
若是父亲在此,这么多的人,加上这么多灵器灵丹,肯定有办法直接全部炼化吸收,不知能增长多少修为,横添多少寿数……
大火蔓延,偏偏没有灵气,天道怎么如此薄待于人?
呛人的烟雾漫进密室,颜浣月扯下一把,爬到女子的尸体边蘸湿了粗布,蒙在脸上。
爬到门边观察了了一会儿,一把推开门,将横刀别在身后,双手扒在石沿处向外一滚,双脚砸在了地上。
双手扒在石沿上还未松手,身后一阵脚步传来,她迅速腾出一只手拔下横刀向后横劈过去,一股热血喷溅到她后背上。
她缓缓回过头,是一群知晓通道外守着宗门中人,正在这里到处寻找别的逃生之路的面具客。
那些人见她长发散乱,衣衫染满血迹,又围着一张血面巾,双眸泛寒,冷冽如刃,一看就像个修邪道的。
便立即说道:“我等只不过是求个生路,道友还是莫要挡路。”
颜浣月用粗布缠着伤口的那只手不知疼痛地吊在石沿处,忽地一松手,半瘫在地上,沮丧地说道:“这里出不去,我被他们打断了腿扔回来的。”
一群人中有不信邪的,飞扑上去双手撑着石沿翻了上去,一进去恶臭扑鼻,第一眼就看见一句女尸和蜥蜴的尸首。
高高的石壁密室之内,根本看不到什么额外的出口。
第一个人进去,一群抱有侥幸心的人争前恐后地挤了进去。
颜浣月握着横刀顺着墙壁边沿往通道处爬,眼看就要爬到了,却敏锐地发觉地底一阵阵细微的震动传来。
她想起傅银环所说的开掘鬼市的事儿。
她原本是想不出是怎样的开掘之法,如今却是瞬间领悟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下意识地往外爬去。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地裂了!快跑!”
彻底惊醒了还在劫掠厅内所剩物品的人,众人抬眼看去,只见自方才炸裂的白玉台下,蹿出一缕轻烟。
自白玉台碎裂的玉基之下,一道细细的裂缝闪电一般劈过地上的石砖。
地宫一阵震动,地上的石砖开始向下分裂塌陷,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温热的地气泛上来,却令人肝胆俱寒。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内敌在此,众人纷纷涌向通道向外杀去,与守在通道之外的宗门弟子的无灵之战几乎掀翻了一整条街。
却有人发觉那地宫的裂缝,竟直接将整个鬼市贯穿,无边无际,不断扩大。
地面不断震动,大风贯过,一阵阵粗豪的悲鸣从地下冲上来,令人毛骨悚然。
整个鬼市所在之地,都有种即将坍塌破碎的迹象。
苏显卿同此前潜藏在此的各宗门弟子说道:“将这些人赶出鬼市,赶到大河边,已有人手布阵等待。”
简悠说道:“我去找颜师姐!”
苏显卿抬手拦住她,“赶人去大河,霜缨和姮华在那里等着你们,我去找宝盈。”
说罢提剑转身,又冲进巨大裂缝边沿,已经坍塌一半的小食肆。
地宫里往外逃的人太多,颜浣月不得不避在角落里以免还没出去先被踩死。
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地面不断碎裂下坠,她的一只脚已经吊在悬崖半沿,感受着地下吹上来的微风。
等到人跑的差不多时,她立即继续向前爬去。
可等爬到通道附近时,一阵动荡,倒塌的石壁彻底将通道堵死。
她爬到乱石处用横刀向外推凿,等到地裂几乎已到她腰部处时,隐隐可以听到有人在外面搬石块的声音。
外面的人也听到了她的声音,急切地唤道:“宝盈?宝盈!你怎么还在里面!”
颜浣月双手扒在通道处的石阶上,下半身荡在空中,忍着眼底的酸意,大声说道:“显卿师兄,快走吧。”
忽地地面沉陷坍塌,她握着横刀直直向下坠落,却看见上空地面边沿处有人纵身跃下。
是那个戴锦鲤面具的挑事儿之人。
颜浣月手中横刀在一旁断裂不齐的岩壁边带着火花磨了许久,才突然一下卡住。
她半吊在空中,看着那个戴面具的男子裹挟着一阵冷风飞速而沉默地从她身边掉落。
从她身边经过时,他静静地看着她,说不出那具体是个什么眼神,有些无奈,有些叹息。
而后,他就直接坠进脚下更黑暗的深渊之中。
如此绝境之中,颜浣月竟莫名觉得有些想笑。
这锦鲤儿倒也真的是,对那白玉台上诵经的男子就那么推崇吗?
竟到了心甘情愿以死相殉的地步了吗?
她不再看向脚下的深渊,等着上空逐渐不再有碎裂的石块坠落时,便依靠腰腿的力量,一点一点荡到岩壁处。
若非膝盖以下没了知觉,她或许还能少费许多力气。
一手扣住岩壁的凹凸之处,一手抽出横刀试探着上方,然而石壁上用横刀太长,并不好操作。
她缓了缓,将横刀插回腰间,取出长钗咬在口中,另一手也摩挲着向上攀去,双膝代替双足,跪着凹凸不平的岩石支撑着身躯。
没一会儿,上方苏显卿的脑袋探了出来,一见她,立即兴奋地说道:“宝盈,歇一会儿,别浪费体力了,我来接你!”
颜浣月趴在岩石上休息平缓呼吸,一见他,立即眼前一亮、心中一喜,“师兄!”
苏显卿立即将绳索套在自己腰上,正要往下跳。
却见黝黑的深渊之中,数条金色的藤蔓张牙舞爪地飞涨出来,一把卷住颜浣月,猛然向下拖去。
“宝盈!”
苏显卿脑子一白,提着剑直接跃入大裂缝中。
可坠到半空,绳索到了尽头,守在上面的人赶忙拖住绳子,将他拉了上去。
苏显卿眼前一片花白,耳中嗡鸣不绝。
很多年前,师父抱回了一个婴儿,听说是前不久自出宗门的颜师弟和江师妹的孩子。
可惜那夫妻二人天赋不佳,多年修炼,还一直在外门,此番去了云京,却成了悄然谷中的英灵。
他记得外门的江映云师妹是个很活泼闹腾的性格,颜逸师弟稍能沉默腼腆一些,他们的宝盈模样像母亲,性情像父亲。
小时候躺在摇篮里,乖极了,很少哭闹。
长清殿里人来人往,她就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听着。
等他修炼完去看她时,她一定会对他笑,又伸出一双小肉手要他抱。
好不容易长大了,她才几岁啊……
颜浣月不断下坠,她取下咬在齿间的长钗,拔掉外边的竹鞘,露出小小的刀来。
一通发泄似地剐着那些金雾,许多金雾被斩断,激发更多金雾越加亢奋地攀上来。
她咬着牙,一刀斩断一根好不容易排到队,开开心心地缠到她腕间的金雾,低声咒骂了一句:“狗东西……”
“姐姐还是第一次骂我。”
身后之人笑得有些过于开怀,他避开她腰间没有鞘的横刀,轻轻搂住她,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找不到你……怎么身上全是血?伤到哪里了?”
颜浣月忍着一刀捅向身后的强烈意愿,一言不发。
裴暄之摸到她手上绑着的布条,怕扯到伤口,没敢妄动。
先解下她脸上的浸过血的粗布,用衣袖擦了擦她的上的血,金雾微芒中,隐约看到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
“脸怎么也伤了?嗯?怎么又不理我了?骂我也行的。”
第85章 千岁子
粗壮藤蔓一般的缥缈金雾一道道攀在两旁岩壁之上, 像一张大网,紧紧攀咬着一个个凹陷凸出的石块。
颜浣月被抱着悬停在半空中。
脚下暖风鼓动,吹动衣摆, 自地下尚不可见的深处腾来,又带着幽暗深沉的腔调向深渊上空飞去。
颜浣月看着脚下黑暗可怖的渊薮, 带着血腥气的散乱长发飘荡不止。
她握紧了手中的长钗小刀,压下那点劫后余生后的暴虐之心,并未再肆虐这些攀住生机的金雾。
就算其中有一些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缠到她身上来叙旧, 依偎在她鬓边抬起尾端凝视着她, 或是蹭着她脸上、手上的伤,她也放任不管。
裴暄之的衣裳被她染了不少血, 见她也不撒气了,便好声好气地说道:“我能带你上去, 为何还要让你吊在那里受苦?扯你下来是我不对,等出了这里我帮你先治伤。”
颜浣月沉声说道:“你为何会在此地?”
裴暄之将她搂紧了一些,仿佛在笃定某些东西一样,认真地说道:
“找你的, 到处找不到你, 最后发现你掉进地缝里, 便来找你, 结果我跳下来了, 你却挂到了半空中,原本我不想拽你的,可是看你太辛苦了……”
“我是说你为何会在鬼市, 你东拉西扯地扯这些做什么!”
感觉语气有些硬,但毕竟命捏在他手里,颜浣月立即审时度势地软了几分, “你不是该在掌门真人身边吗?”
裴暄之一派真诚地说道:“父亲将我带回明德宗,又与温掌门等人不知去了何处,听说鬼市是个什么幌子,我以为不会有什么危险,便来寻你了……姐姐,我只是……幸而我来了,否则以后我该怎么过?”
颜浣月问道:“地宫里的白玉台,是你炸的?”
罪魁祸首裴暄之立即否认道:“并非是我,你没看到吗?分明是我离开后那里才炸开的。”
“那你同那诵经的人在说什么?”
“我劝他既然修的是慈悲门的法门,就该心怀大仁善,莫要忤逆口中的大法经,强杀怨气,为害人者做庇护。”
颜浣月无声地冷笑了一声,轻声说道:“你倒心善。”
裴暄之谦逊一笑,下巴抵着她头顶的黑发,轻声说道:“也不算多么心善,只是像寻常人一样,看不过去罢了。”
颜浣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上去吧。”
“不急,你往天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