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在岩壁上的金雾缓缓向前蠕动,带着他们一同向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中行去。
颜浣月抬头看了一眼大地裂缝上的天空。
深夜的天空中,月色分外明亮,落在裂缝之中,如同薄薄的月纱从空中倾泄而下,恢弘壮阔、轻盈飘逸。
除了在地裂之下看去是一番美景之外,与寻常的夜色并无什么不同。
裴暄之将她转了个身,面对面抱在怀中。
金雾莹莹微光中,见他脸上还覆着那个锦鲤面具。
只不过她也不在意,双臂立即攀在他脖颈上,双腿死死夹着他的腰。
以防他体弱抱不动时,手一松,她自己不小心从半空中掉下去。
裴暄之一手拢着她的后腰,一手将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
许久不曾这般亲近,他忍不住心如擂鼓,耳尖泛红,粉云从面具下的脸上一路烧到衣襟之下。
可这却持续了不到片刻,他忽然脸色一沉,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两条小腿是吊在他腿边的,在风里晃荡,时不时在他衣摆处撞几下,这并不是正常的姿势。
“你的腿怎么了?”
颜浣月下巴搁在他右肩上,嗅着他身上洇出来的冷香,姿态随意地说道:
“摔到了吧,也或许是在那密室中吸了太多的腐毒,毒全沉压到了小腿上。”
忽然天上一暗,颜浣月下意识抬头看去。
见一片黑云似奔腾的浪涛一般从地裂上空滚过,地缝之下的风也越加狂涨了起来。
悠远深沉的地鸣轰隆隆震上去,天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光线了。
金雾仍像水流一般向前蠕动,停停荡荡,他的腰带暗中磨着她的腿。
颜浣月能听到裴暄之心跳的声音,和他面具下略有些深重的呼吸声。
抱着一个人驱使金雾在大地裂缝中前行,他或许并不轻松。
“这是怎么回事?”
裴暄之说道:“这是熔金之阵,有人想将鬼市里的所有人族和妖族炼化,方才地裂之后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寻你的路上看到黑云从西边漫过来。”
颜浣月说道:“可这里连灵脉都没有,如何操纵阵法?”
裴暄之说道:“所以才会有这道地缝,无灵之地不会有灵气倒灌的危险,若是有人私藏小秘境,又将此地地脉之气与小秘境相连,那么只需藏在秘境中,就可以利用地脉炼化这里。”
那以鬼市做幌子引来宗门之人,就不是声东击西欲要掩盖什么行动……而是两边都要占到便宜。
颜浣月说道:“你想去寻地脉缺口处?靠近地脉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我们也没有灵力可用啊,先上去,想别的办法。”
裴暄之说道:“鬼市的人或许出不去了,姐姐说的寻找地脉缺口,也未尝不可一试。”
颜浣月锤了他两下,疾声说道:“我没给你出这个主意!暄之,听话,我们先上去!大河边一定有宗门的人列阵等着,总会有办法的。”
话音刚落,裴暄之忽地停下来,仰头看了一眼天色。
岩壁上数道金雾骤然卸力,他抱着颜浣月猛地向下坠去。
突然失力坠落,颜浣月下意识死死缠住他。
在死里逃生后刚刚缓过来一点儿的时候,突然间又要被这个做事没轻没重的愣货拖着坠向地脉。
这一世当真要如此草草渡过?
若早知要跟这个不靠谱也靠不住的混账死在这里,她一定先亲手杀了傅银环,也好死了瞑目。
她心里不快,紧紧缠着裴暄之的薄颈,侧过头一口咬住他的耳朵,只想将他这听不懂人话的耳朵咬掉活吞了。
余光中看见脚下不远处就是一道静谥的暗蓝光河。
朦胧的光晕寂静绵延,不见起点,不见归处,腾起的蓝烟泛着微微的白,笼罩在光河上空。
死到临头,不知下一刻会不会灰飞烟灭,颜浣月心里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松开已有了血腥气的唇齿,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轻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不如方才你就不要给我希望……下辈子一定离你远远的。”
裴暄之沉声说道:“那可不行……”
颜浣月眼前一白,身体忽地飘起。
只觉得意识凭空流散,霎那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裴暄之抱着昏过去的人停在暗蓝地脉的上空,一条金雾解开他面具上的系带抛了出去。
面具刚刚落到他脚下数寸的距离,就化作一道烟雾,再也寻不到了。
他保持着这个距离令金雾继续贴着岩壁向前蠕动,不几时,就见暗蓝流光中一道细微的缺口。
缺口上空,飘着三颗珍珠大小、泛着金光的蓝色小珠子排成三角,缓缓转动,往中心处吸取着暗蓝色的光流。
御内丹于外,饮地脉而餐血肉,以天地为熔炉以炼之,则有无上功。
御内丹于外修行不易,也实在太容易被人抢夺,因此能下定决心修炼御内丹于外者,很少,耗费的时间自然也不短。
且能以这么大的阵仗掘开地脉养炼内丹的事,在有灵脉的地方是做不成的。
一则是宗门和巡天司总有能压制你的办法,二则是若内丹被充裕的灵气倒灌,炸不炸只是眨眼之间的事。
最好的地方,就是鬼市所在的无灵之地。
借着鬼市重开的噱头,引一批邪修过来,再以邪修为饵,诱些宗门的人来。
几乎可以炼化许多有天赋者。
但是这种吸了地脉的内丹,在传说中也被称为千岁子,吸食其中已炼化的地脉之力,可增长许多寿数。
一道金雾探进他的衣襟,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空气来。
在暗蓝光河的映照下,金雾卷着的东西依旧看不出模样,金雾像是卷着一缕细细薄薄的风一般。
她如今在这里,他也不必想办法抢一颗给她带回去了。
金雾卷着那缕风挥向三颗千岁子,顷刻之间,厚重的生机扑面而来。
裴暄之抱着颜浣月迎着剧烈的风波,一同沐浴在后土女神最古老深沉的神威之中。
无相无色的哭灵刃飞旋在空中,又忽地坠入光河,卷着波涛翻涌,又飞回他身边。
嘶吼的狂风忽地噎了一下,带着漫天浓黑的云层尴尬地退散开来。
苏显卿一剑斩去,方才还无法走出的地方,下一刻便抵达了大河岸边。
身后一群人见状匆忙顺着交界处出逃,所有人都被河岸边守着的宗门中人与巡天司的人锁住。
谭归荑回首看了一眼乌云退散的天际,眼底闪过几分不可置信。
她心慌意乱地避开混乱的人群,沿着地上风啸阵阵的大裂缝,往逐渐被月色朗照的旷野跑去。
直到筋疲力竭之际,终于看到一片绵延的群山之上,有一人临风负手而立,仰头静静地看着天上明月。
“父亲……”
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却令谭归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泪夺目而出。
“您知晓我也在这里吗?”
山上风急,那人衣袍猎猎,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在这无灵之地,却几步踏破夜风,从山巅降临到她面前,波澜不惊地说道:“你的三个哥哥暂时废了,我还要去找些东西帮他们重炼内丹。”
谭归荑擦了擦眼泪,直起脊背,“我问,您知晓我也在这里吗?难道也要炼化了我吗?我分明给您传过消息……”
那人闲庭信步地走过她,似是责备又似是毫无情绪地说道:
“你的三个哥哥废了,你不担心他们,却在关心这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女儿果真易生外心、自私一些。”
第86章 非我族类
“爹, 你在吃什么?”
皎洁的明月照映在丛林深处的一汪广阔的湖泊之中。
湖面像一面圣洁的银盘,盛放着无边夜色。
鱼小渔看着纹丝不动的渔线,捧着一碗钓友给的鱼羹厚粥吃得热火朝天, 脚边的小火堆在风中摇摇晃晃。
一听两岁的儿子这么问,他头也不抬地说道:“屎。”
小儿嗅着香气, 口水滴湿了衣襟,依偎到父亲手臂边。
看着他碗里色香味俱全的东西,天真而渴望地说道:“爹, 我也想吃屎。”
鱼小渔吸溜了一口鱼羹, 不耐烦地抬手将他推开,说道:
“你吃好东西的日子在后头呢, 我比你大了这么多岁,死得比你早, 好东西得先给我吃,知不知道?”
小儿掩不住满眼的渴望,流着口水说道:“哦……爹,咱家的老鼠生病了。”
鱼小渔:“啊?老鼠生病了?”
“嗯。”
小儿眼巴巴地瞅着那碗鱼羹, 亮晶晶的眼睛比颈间银制长命锁泛着的光还要亮。
“娘说要给买老鼠药。”
鱼小渔知道儿子年纪小, 将老鼠药当成了给老鼠治病的药, 忍不住笑道:“好好好, 等我今夜钓上鱼, 回去看看家里老鼠吃了药病好了没。”
小儿说道:“娘说先买来是给你尝尝,你吃了病治好了,再给老鼠吃。”
鱼小渔心口一凉。
他不就是喜欢钓个鱼嘛, 家里娘子私下里竟然说那么狠的话,还是当着儿子面说,这再把他儿子教坏了该怎么办?
若不是娘子嫌他钓鱼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把孩子扔给他,他也不至于把儿子带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守窝。
这都一天了,一条鱼都没上钩,他不甘心回去,也严重怀疑是因为要看儿子笼起的火堆,才让鱼在晚上不敢上钩。
等他吃完了鱼羹,便从一旁的小鱼篓里取出一小壶羊奶架在火堆上烧热后倒到碗里,又泡了一个今日来时特意去买的松软甜饼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