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冲的脑袋乱得像一锅粥,咕嘟咕嘟冒泡沸腾一大糊涂。初九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不进去,还没开春化冻了,谁允许他擅自荡起浆了?湖水很冷,而他弯弯的眼睛自有本事春光潋滟。
“在下不才,家中几夕之间死了三人,皆是至亲。我痛彻心扉。”谢二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但在下心系鹤大小姐十余年,远去西通出人头地,荣归故里见此情景,愿出万金为聘,换无价珍宝。”
冲冲身体一震,她知道他说的假话场面话客套话,但若真有人为她这么做,她恐怕是死了也甘心。但正因为这是假话场面话客套话,她此刻脑中悠悠转着的还是万金之数。
冲冲站在一旁,两根杀气腾腾的辫子是他今晨亲手簪花,一身芙蓉银月桃李的衣裳是他丈量比划,她该要如何拒绝?逢场作戏,戏中人如何能不入戏?
他转身朝她伸手道:“鹤翀,我来娶你了。”
该是什么调皮的孩童,才会在此时调教鹧鸪白鸽?悠悠青天,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过无数砖瓦无数人家,鹧鸪婉转鸽旋飞。嫁娶之说,越演越动情认真。
鹤翀之名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在鹤家也是个再陌生不过的名号,但冲冲说过一次,步琴漪就拿这个名字当她的大号来记。
冲冲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刚搭到他的手掌心,就摸到他手心一片茧子,还有骇人的伤疤。她一惊,这是个过去无数腥风无数雨的男人。她对他一无所知。冲冲轻轻搭了一搭,便收回了手。
张洄淮见步琴漪过完了戏瘾,他岳父看重的那个马屁精又是半年不能康复的惨样,就如同商量的那般两全其美,他出来打圆场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去了个女婿,来了个女婿。此等人间佳话,今日作为见证,也是幸事啊。”张洄淮很少说瞎话,这段谎话说得他面相都变了,也带上了初九那副神秘莫测的诡异微笑。
冲冲坐在一旁,心绪未平,一个劲地喝水。初九落座他身旁,抖开袍子,新郎官也是官,初九春风得意马蹄疾地昂起了头,端了杯茶给冲冲,就是鹤家二老和鹤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脸色再黑,他也抖足了排面。
旁人议论纷纷,九雷岛弟子听得认真,都说谢家是万星城巨富,谢大死了,与鹤二的婚事告吹,万贯家财旁落谢二身上,好的姻缘也到了鹤大头上,因缘际会难以捉摸,令人唏嘘。
但耐不住有人相信人定胜天,鹤夫人还要阻拦。她人不出面,大丫鬟来传话:“鹤家武学世家,世家弟子历来有去门派磨练心智的传统。小女尚未有门派,不宜婚配。若谢二公子苦等多年,就请再等一年半载。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还请谢二公子见谅。”
玄武师姐和自竖师姐都不悦道:“不把我们母笋龙材派放在眼里!”
看热闹的杏刀派不嫌事大道:“你们门派总共三个人,都没上武林盟籍册,我们都是正经门派,你们那算什么?就是丫鬟把戏,可笑。”
玄武甩出经典之说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狗眼看人低。”
“河东河西的别说了,得跨过眼前这条河啊。鹤夫人说鹤大小姐没门派不许嫁,那就是门派不许嫁啊。”
冲冲惦记着一万两黄金,急得在座位上三魂出窍:“怎么办?”
一记惊堂木砸醒众人,原来是谢二手中的扇子拍桌。
谢二轻蔑一笑:“鹤大小姐早就被天都剑峰录取了。”
连冲冲都没听说过这件事,其他人就更是不信了。
鹤夫人派来的丫鬟面无表情道:“谢公子切勿轻言。冬招早结束了,就是我们二小姐当年也是执法长老提前写信才来相看。”
冲冲扭头看他:“你牛皮吹太过了!”
谢二在她耳边吹拂着气声:“鹤翀,你不知道我是谁,不知者无罪。”
冲冲还是着急道:“你真的……”
谢二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我要你走出泥潭甩开这些王八蛋混球,我要你富贵,我要你如意,我也要你心想事成,天都剑峰,又有何难?”
张洄淮的目光投向远处:“她来了。”
冲冲茫然道:“谁来了?”
谁来了?
背着竹筐白衣胜雪的女子提着一个小包袱跨入门槛,此种打扮初初露面,就有人认出了她。
女子揭下帷帽,眼覆白绫,身份不容置疑,所有人都知道江湖上眼不盲而覆白绫的剑客只有一位,北境雪女,天都仙葩。
她说话了:“天都剑峰,公孙灵驹,来接新弟子上山。请问在座,哪一位是冲姑娘?”
第17章 见掌门
冲冲做梦也没想到,妹妹是执法长老殷疏律来接已是很了不起,她居然是天都剑峰掌门来接,她回头看初九,初九正往嘴里丢坚果,他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她站出来,道:“我就是鹤……冲冲。”到了自我介绍的时候,方才舌头打结,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但“冲冲”二字又显然谈不上是个正经名号,鹤翀她用得太少。 公孙往前走,风吹拂她的道衣白绫,她点头道:“那跟我来吧。我带了弟子籍册,按个手印画个签,你就是天都剑峰的人了。” 鹤家老两口互相搀扶着,神情复杂可还是欣喜居多,笑中带泪,相视而笑。潭颜修坐着一动不动,呆若瓷偶,他一杯接一杯地饮茶,喝了一肚子的水,才不至于眼泪从眼眶中喷出。 鹤夫人派来的大丫鬟不可思议道:“你真的是公孙掌门?” 众人只知道公孙灵驹喜欢这副打扮,但不是所有这副打扮的都是公孙灵驹。莫不是谢家这小子背地里肏鬼吧? 公孙灵驹对心有怀疑的众人摊开手,“掌、拳、腿。谁来相较,我都答应。”她身上没有剑,众人里有心理侥幸者,连剑都不带,怎么敢说自己是天都剑峰掌门? 有人技痒大喊道:“我来迎战!” 这大汉刚跳出来,公孙就转过了脸:“不是对手,送命。”言简意赅,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大汉拍着胸膛,自述道:“本人小鲁达,倒拔垂杨柳我亦不在话下,怎会扛不住你一掌?我是我派掌门,若死在北境雪女掌下,死得其所,我派亦有名声荣光!” “门派名字。”公孙问道。 “杏刀派。” “好。” “失礼了!”小鲁达大喝一声,一拳捶向公孙灵驹,公孙头也不回,伸出手,背篓里发出两声猫叫,她表情一瞬动容,可毫不手软,众人还未看清究竟是怎么推拉的,小鲁达那重大二百多斤的庞大身躯已被掀翻在地,他的拳头亦不落空,石狮子捶得四分五裂,若是捶在人身上,恐怕顷刻就见阎王爷。 张洄淮又去看情况,仰头看众人:“没死。膝盖骨断了。” 公孙道:“失手,抱歉。” “是抱歉打重了,还是没打死啊?”冲冲直愣愣地问道。 初九嗤地笑了一声,而公孙也…
冲冲做梦也没想到,妹妹是执法长老殷疏律来接已是很了不起,她居然是天都剑峰掌门来接,她回头看初九,初九正往嘴里丢坚果,他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她站出来,道:“我就是鹤……冲冲。”到了自我介绍的时候,方才舌头打结,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但“冲冲”二字又显然谈不上是个正经名号,鹤翀她用得太少。
公孙往前走,风吹拂她的道衣白绫,她点头道:“那跟我来吧。我带了弟子籍册,按个手印画个签,你就是天都剑峰的人了。”
鹤家老两口互相搀扶着,神情复杂可还是欣喜居多,笑中带泪,相视而笑。潭颜修坐着一动不动,呆若瓷偶,他一杯接一杯地饮茶,喝了一肚子的水,才不至于眼泪从眼眶中喷出。
鹤夫人派来的大丫鬟不可思议道:“你真的是公孙掌门?”
众人只知道公孙灵驹喜欢这副打扮,但不是所有这副打扮的都是公孙灵驹。莫不是谢家这小子背地里肏鬼吧?
公孙灵驹对心有怀疑的众人摊开手,“掌、拳、腿。谁来相较,我都答应。”她身上没有剑,众人里有心理侥幸者,连剑都不带,怎么敢说自己是天都剑峰掌门?
有人技痒大喊道:“我来迎战!”
这大汉刚跳出来,公孙就转过了脸:“不是对手,送命。”言简意赅,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大汉拍着胸膛,自述道:“本人小鲁达,倒拔垂杨柳我亦不在话下,怎会扛不住你一掌?我是我派掌门,若死在北境雪女掌下,死得其所,我派亦有名声荣光!”
“门派名字。”公孙问道。
“杏刀派。”
“好。”
“失礼了!”小鲁达大喝一声,一拳捶向公孙灵驹,公孙头也不回,伸出手,背篓里发出两声猫叫,她表情一瞬动容,可毫不手软,众人还未看清究竟是怎么推拉的,小鲁达那重大二百多斤的庞大身躯已被掀翻在地,他的拳头亦不落空,石狮子捶得四分五裂,若是捶在人身上,恐怕顷刻就见阎王爷。
张洄淮又去看情况,仰头看众人:“没死。膝盖骨断了。”
公孙道:“失手,抱歉。”
“是抱歉打重了,还是没打死啊?”冲冲直愣愣地问道。
初九嗤地笑了一声,而公孙也罕见露出微笑:“死人,不喜欢。”
鹤家夫妻俩大惊,鹤老爷子连忙出来制止道:“公孙掌门,他们轻狂,不识得您。多有得罪,我孙女的籍册,就尽快录了吧?”
珍珠撇嘴,向母笋龙材派道:“这会这死老头出来装好人了。”玄武道:“不能那么说。老头老太对冲儿也还行了。”自竖赞同珍珠道:“他们是娃乖喽给口饭吃,娃不乖喽眼不见心为静。养猫养狗不就这样?老头老太就没想过给冲谋个前程,真用心的亲老子娘是鹤夫人对鹤二那样的。”
他们大声议论,全一百多人都能听得见。潭颜修汗如雨下,初九给他扇扇子:“丈人,这么热?”
“不公平。”公孙没理鹤家二老。
她看向左边:“杏刀派?”
杏刀派几十个大汉一齐头如捣蒜,扶着自家掌门,不敢言语。
公孙看向右边:“一边一个。”
右边的掌门当仁不让跳了出来:“公孙掌门,鄙姓白,是鸭节派掌门。我们来比腿力,请赐教!”
“来。”公孙话音刚落,鸭节派掌门忽腾出两丈高,一脚带动院中所有腊梅树,腊梅花树尽折腰,公孙皱眉,迟迟不动,鸭节派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一脚真要落到公孙掌门身上?那他们是大祸临头还是名声一振?
公孙仰起白绫遮去大半面孔的脸,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忽地右转,脚尖勾起鸭节派另一少说二百斤的壮汉,此人反应不及,已被扬到空中,两个壮汉胸肌撞胸肌,一齐飞向院中另一只石狮子,又把那只石狮砸了个粉碎。两人一齐昏死过去。
两边石狮子都不复存在,正好一边一个,十分公平。公孙却不高兴,她道:“满地腊梅,浪费。”
冲冲捧着脸,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现在恨不得扑上去认公孙做新师母,她也就比她大两三岁,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厉害的人啊?江湖真的很好玩。她以后要更加勤学苦练,上了天都绝不荒废时光,等她学成了,她也能单挑无数壮汉,千里取人项上头颅,不在话下!
公孙灵驹抖开籍册,想起什么了似的:“张洄淮。”在场还有第三个门派,那就是东滨九雷岛。
“来?”她问。
“不来。”张洄淮拒绝。
“怕?”她再问。
“没有第三只石狮子了。”他说明理由。
“是个理由。”公孙皱眉。
“是吧。”张洄淮抱着胳膊,他身后的九雷岛众人都很失望。张师兄和公孙三年前都参加过中原青衿试,可惜从来没头对头碰上一场。公孙中途退赛,张师兄拿下头名,总有闲言碎语说师兄胜之不武。
闲言碎语的始作俑者此时正在墙头上,朗声大笑道:“我来得凑巧啊!”
冲冲注意到初九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好奇不已看向墙头,只见墙头趴着个花蝴蝶,她认识这个人,好像听风楼的江湖茶馆见过?
花蝴蝶旁又窜出第二只花蝴蝶,初九摇着扇子,拔下任俺行头上银钗,又去拔自竖头上的掏耳勺,预备随时飞出暗器捅死这两兄弟。
公仪心公仪爱跳下墙头,两人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美丽动人,相当自来熟地自报家门:“如此惊险刺激的北境东滨比武,怎么能少得了我们听风楼呢?我们没来迟吧?”
张洄淮转身:“不打。”
公仪心脸垮了。
公孙灵驹则是径直走向冲冲:“不打,没有第三只石狮子了。”
公仪爱脸也垮了。
冲冲眼看着公孙越走越近,紧张地吞口水,公孙卸下了背篓,往张洄淮脚边放:“猫,照看。”
她旋即转身看向步琴漪和冲姑娘,歪了歪头:“冲姑娘,请出列。”
“入门试炼……”众人都明白这是什么。鹤老爷子紧张得手抖,颃儿的基本功是他传授,若颃儿露怯,他一世英名,岂不毁了?母笋龙材派也不禁捏了一把汗,门派上下荣辱与共,缩骨功铁头功都是任俺行传授,冲冲必要一扬门派威名,让天下知道她们母笋龙材派的厉害!
冲冲站了起来,紧张得心快吐出来。她将右边的麻花辫顺到左边,叠着绑了起来,她手上不停,大脑却几乎停止运转,这是她最接近逆天改命的一次,初九已把大肉饭团喂她嘴边,她若噎死了,那就是时也命也,谁也怪不了。
她想着妹妹当初接执法长老那三剑,心中无比忐忑,她不知道她能否胜过妹妹,也不知道她能否让公孙满意。她只要出一点差错,初九苦心付之东流,她更会颜面无存。可若表现出彩,公仪心公仪爱都在场,那她名扬万星,绝不在话下。
潭颜修坐在原处,脸色灰暗,在想什么,没人知道。而他身侧的鹤夫人大丫鬟脸色铁青,手里早备好了三个石子,这是夫人吩咐。
潭颜修不经意一瞥,心中震荡,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大丫鬟,他知道这丫鬟武功很不一般,但想不到枕边人竟然这么恨冲冲。可他只一瞬间激动,便没有阻拦。
第18章 日月新
张洄淮抱着胳膊:“她武功如何?” “好。”步琴漪唯有一个朴素的好字。狗训浩荡,遁地奇妙,野路子出其不意。步琴漪注视着她的身影,目不转睛,不向任何人的方向偏移丝毫。 她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的,包括她自己。 公孙灵驹捡起了两根梅枝做剑,不啰嗦,只说一个字:“学。”比赐招杏刀鸭节两派不知严肃多少倍,剑峰内功心法极寒,她调动气息,方才洋洋洒洒落了满庭的柔嫩花枝已结了层冰,走起路来沙沙响。冲冲走过去,紧张得又咽了口口水。 试剑第一招,鬼烦冤。公孙的瓣瓣锋刃平地卷风,千里寒气俱在一招,冤鬼哭嚎,岂不叫人汗毛倒竖透心凉?在场众人看清此招的人很少,却无人不觉浑身发冷。 可冲冲噗嗤一笑。 “疯了呀,这孩子?”任俺行担忧道。 “别傻笑,照做就是了!”鹤老爷子不禁喊道。 冲冲回转腰身,枝随人动,出剑时那双宝石般的眼睛英光如电,众人不自觉打了个摆子,一时冲冲收势,庭院中人还未反应过来,那个寒噤是因为冲冲的剑势。 冲冲笑,是因为她没想到什么鬼魂,这剑招就如同她家大狗不慎落水,上岸时打百来个喷嚏。 公孙在远处梅下,一人鼓掌,掌声单薄,于是立刻有人反应过来了,掌声雷动,杏刀鸭节派的大哥们快要把手拍破,他们都快不记得欣眉姓什么了。 第二招黄金台,无人再敢小觑冲冲,果然公孙出剑劈面向冲冲,冲冲又是没看到什么旋风,只觉是恶犬扑身,有样学样,势如疾风,还原虽不能十成十,但架子摆得很对,公孙勾唇一笑:“真好。比我想得还好。” 很快公孙做出了众人都没预计的举动,她居然摘了她的白绫,露出了她本来的眼睛,视力不佳是真的,但绝不是瞎子。 公仪心讶异道:“上次比武时摘白绫,还是三年前青衿试吧?一个入门考核,公孙摘白绫?”公仪爱笔走龙蛇,一气狂写狂画,北境实在太无聊了,今日试炼简直平地惊雷,不能不好好利用! “你看起来很满意。”张洄淮对回到暗处饮茶的步琴漪道。 步琴漪先前抢婚是所有人的焦点,此时却隐在暗处,又回到了探子的身份里…
张洄淮抱着胳膊:“她武功如何?”
“好。”步琴漪唯有一个朴素的好字。狗训浩荡,遁地奇妙,野路子出其不意。步琴漪注视着她的身影,目不转睛,不向任何人的方向偏移丝毫。
她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的,包括她自己。
公孙灵驹捡起了两根梅枝做剑,不啰嗦,只说一个字:“学。”比赐招杏刀鸭节两派不知严肃多少倍,剑峰内功心法极寒,她调动气息,方才洋洋洒洒落了满庭的柔嫩花枝已结了层冰,走起路来沙沙响。冲冲走过去,紧张得又咽了口口水。
试剑第一招,鬼烦冤。公孙的瓣瓣锋刃平地卷风,千里寒气俱在一招,冤鬼哭嚎,岂不叫人汗毛倒竖透心凉?在场众人看清此招的人很少,却无人不觉浑身发冷。
可冲冲噗嗤一笑。
“疯了呀,这孩子?”任俺行担忧道。
“别傻笑,照做就是了!”鹤老爷子不禁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