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接着丢出消息道:“摆家宣称自家的思危剑才是正身,其他都是影子剑。为了真的成为正统,摆家决定广邀来宾,特别是延请了许多大铸剑师,来鉴定剑的真假。”
薛冲吃了一惊:“被忽悠瘸了。”
自竖问道:“那是谁忽悠的呢?”
薛冲想不到第二个人名。
师母继续道:“目前来说,一定会出席的有潭家,就是先前上山找你的那些人。鹤家马家周家也会出席,天都掌门代表的公孙家待定。”
薛冲掰开手指数:“那还剩几个啦?是不是还剩两个,哦哦,还有从前领头的薛家,也就是在下,姓薛的都能凑数了,不容易。”
玄武师姐低声道:“还剩春涧石家。”
自竖师姐接道:“已全部死无葬身之地。一个都来不了。”
薛冲沉默了。她前几日学了,四年前武林盟主兰启为的夫人石不名杀夫篡位,她妹妹石不语和侄女儿石胡笳帮着她用毒药毒傻了不少人,使其还智到三岁孩子……
她突浑身一震,等等,这个毒药,不是步琴漪提出要给她灭了鹤颉的吗?
后面中原大乱,石不名最终篡位失败,石不语去世,石胡笳带着姨妈流窜天下,丹枫山庄穷追不舍,誓要赶尽杀绝,最后石家二女消失在西通的黄沙里。
步琴漪说他去过西通……他一定认识石胡笳!死无葬身之地?是假消息,还是她死在步琴漪手上了?
薛冲文理课没有白上,步琴漪她也没白认识。
她想起来了,便问师母道:“那你为啥叫我点头假冒薛家后人?”
师母郑重拍她肩膀:“摆家花这么多钱,整这么大排场,薛家又不叫人来,你就是唯一在场后人。你反正也和鹤家闹掰了,出门在外,弄个煊赫的身份,岂不美哉?”
薛冲沉重道:“树大招风。”
师母深沉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薛冲心虚道:“再来一个薛家后人,那一山不容二虎。”
师母坚决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早晚被虎吃,不如我做虎。”
薛冲迟疑道:“虎假狐威?”
师母大赞道:“正是正是!”
薛冲啧了几声,还是道:“此事从长计议。你们忙你们的,我若要去沧浪摆家,必得下山顺路去看看我的狗,无需等我。”
母笋龙材派见状,也不好勉强。任俺行道:“趁他们吃茶,咱们仨先撤了吧。”
她道:“我们是在栾书薛家那块挖栾书冢被逮着的,栾书薛家依着哀王墓而建,阴气重得很,所以家门剑法兴五行阴阳玄门妙解,还有一宝物,叫栾书盘。”
薛冲点头:“师母对我讲过。”
任俺行道:“薛家旧址人气旺得很,还有人特意来参拜游玩呢,卖得最好就是风水罗盘,都说自家卖得正宗,我们去探墓,完全不是那回事。俗人卖罗盘,怎么能和薛家真正的宝物栾书盘相比呢?哎,都是假货。待为师再下去,自造一个出来。”
栾书冢哀王墓有名得很,母笋龙材派一直想探,薛冲不好劝阻,只叮嘱三位保重身体不要勉强。
师姐们对她又亲又抱,狠狠疼爱了她一番,才肯走,薛冲和她们依依惜别,慢慢走回屋舍,想告知姜前辈她今日赢汪填海之事。
二郎趴在屋舍前无精打采。
薛冲没心情逗它,去找前辈报喜。
前辈还在床上打坐,想来是一夜没动弹,前辈已入门冬影心法,可惜七八年没任何长进,还在苦苦修炼。
薛冲看了眼她头上的蜘蛛网,实在感慨。
薛冲看了她一会,突觉不对,去探前辈鼻息,她心凉了半截,戳了戳前辈,前辈直挺挺倒下去,竟无声无息死去多时了。
薛冲混混沌沌往外走,去叫人处理,公仪蕊来了,无锋来了,前辈的尸身走了。
薛冲痴痴看他们忙活,握着前辈的剑,前辈并无受外力伤害,而是心法修炼不当,走火入魔所致。
前辈人不在了,留下的腊肉还挂着,咸菜坛子还在她的床底。
剑训们说的话萦绕在耳边:“考天都难,上山后更难!在山上蹉跎三五年摸不到冬影心法的边的人大有人在。”
“摸到了冬影,又意味着从前心法修炼的武功都抛弃了。从头开始,又不知道多少年。”
“春去秋来无数年后,终于入了冬影心法的门,可以学霜降雪飞剑了。但要过后山兵阵,过不去死路一条,进去三年世上又已千年。指不定出来后,师父都死了,而这之后……”
“就再也没人想得起来了。”
公仪蕊转身看她:“我带你下山逛逛吧,要喝骨汤吗?”
第44章 败蕊走天都
薛冲抱上了二郎一起,她怕二郎被剑训们抓走,才跟着公仪蕊下山,薛冲才知道天都弟子一直都可以自由离开山门,只是回来时查得很严。 路过肉铺,一条条猪腿肉里脊肉金钩倒悬,女老板正和孩子们拿木剑击打着玩,孩子养得白胖,和薛冲打了个照面,甜甜一笑。 薛冲笑了,二郎急了,在她怀里乱窜,公仪蕊解开钱袋,顺手把二郎抱了过去,二郎谄媚地伸出舌头舔他。 薛冲心情复杂,二郎这不争气的。她又想到,姜前辈也许就在这买过肉。她去世前,最后一顿饱饭,是从铁胆那搜刮来的肉夹馍。姜前辈是红林梅州人,肉夹馍并不是她的家乡菜。 女老板招呼男老板切肉,男老板看清了公仪蕊的脸,吃惊道:“你?!” 公仪蕊面无表情道:“我?” 男老板切肉道:“阁下贵人多忘事,十年前就是你带头赶我老婆下山,说是成了亲就不会想剑招,只会想男人孩子。你小小年纪,作恶太多,前几年我还见过你,你又把我忘了?” 公仪蕊脸上不是茫然,而是恍然大悟的震动,他是记得的。 他眼下的肉又在不受控制地乱跳。 他用微不可查的声量道:“是我罪过。” 男老板念叨:“这般痴傻,果是报应。”他睨了眼薛冲:“你小心点。” 男老板一刀切下腿骨,收了铜钱,便好整以暇看着眼前的二人。 薛冲拉着公仪蕊就走,公仪蕊跟着她,两人在雪地里走了许久,薛冲一肚子话要说,但公仪蕊长久后,只轻声道:“去喝骨汤,好吗?” 她没话说了。拿着剑耀武扬威羞辱弟子们的是殷知命,说话轻柔腼腆偶尔活泼的是公仪蕊。这两者有没有交集?有的吧。 薛冲想,再看看吧。她不狠心,且前辈刚去世,她心里发慌发毛,她想要一个人陪她说说话,给她一个在天都剑峰继续苦修的理由。 公仪蕊说的骨汤店开在市集深处,淌过卖鱼的浑浊血水摊子,再过了卖鸡蛋的大娘,就能看到前面清一色的骨汤店。 哪家最正宗,哪家最好吃,他都知道,他熟门熟路往前走,薛冲让他指路,不料却来到萧瑟门帘前。 薛冲安慰他:“开店闭店人之常情,师叔不要在意!” “……” …
薛冲抱上了二郎一起,她怕二郎被剑训们抓走,才跟着公仪蕊下山,薛冲才知道天都弟子一直都可以自由离开山门,只是回来时查得很严。
路过肉铺,一条条猪腿肉里脊肉金钩倒悬,女老板正和孩子们拿木剑击打着玩,孩子养得白胖,和薛冲打了个照面,甜甜一笑。
薛冲笑了,二郎急了,在她怀里乱窜,公仪蕊解开钱袋,顺手把二郎抱了过去,二郎谄媚地伸出舌头舔他。
薛冲心情复杂,二郎这不争气的。她又想到,姜前辈也许就在这买过肉。她去世前,最后一顿饱饭,是从铁胆那搜刮来的肉夹馍。姜前辈是红林梅州人,肉夹馍并不是她的家乡菜。
女老板招呼男老板切肉,男老板看清了公仪蕊的脸,吃惊道:“你?!”
公仪蕊面无表情道:“我?”
男老板切肉道:“阁下贵人多忘事,十年前就是你带头赶我老婆下山,说是成了亲就不会想剑招,只会想男人孩子。你小小年纪,作恶太多,前几年我还见过你,你又把我忘了?”
公仪蕊脸上不是茫然,而是恍然大悟的震动,他是记得的。
他眼下的肉又在不受控制地乱跳。
他用微不可查的声量道:“是我罪过。”
男老板念叨:“这般痴傻,果是报应。”他睨了眼薛冲:“你小心点。”
男老板一刀切下腿骨,收了铜钱,便好整以暇看着眼前的二人。
薛冲拉着公仪蕊就走,公仪蕊跟着她,两人在雪地里走了许久,薛冲一肚子话要说,但公仪蕊长久后,只轻声道:“去喝骨汤,好吗?”
她没话说了。拿着剑耀武扬威羞辱弟子们的是殷知命,说话轻柔腼腆偶尔活泼的是公仪蕊。这两者有没有交集?有的吧。
薛冲想,再看看吧。她不狠心,且前辈刚去世,她心里发慌发毛,她想要一个人陪她说说话,给她一个在天都剑峰继续苦修的理由。
公仪蕊说的骨汤店开在市集深处,淌过卖鱼的浑浊血水摊子,再过了卖鸡蛋的大娘,就能看到前面清一色的骨汤店。
哪家最正宗,哪家最好吃,他都知道,他熟门熟路往前走,薛冲让他指路,不料却来到萧瑟门帘前。
薛冲安慰他:“开店闭店人之常情,师叔不要在意!”
“……”
他没说什么,随意进了一家店铺,门前的大锅里羊肉正香,配香料包一起煮,薛冲一闻到这个热腾腾的味,一听到锅里咕嘟嘟的声音,口水都差点流了出来。可一念转到姜前辈,心里又堵得慌。
薛冲尝了几口小菜,舌上的滋味丰富起来,心里的痛楚似乎减淡了,她不知道公仪蕊为什么要带她下来,就是来散心?
所以她积极道:“师叔,你应该多下来逛逛。而且你睡太少了。你要是吃得好睡得好,精神气一定比现在好。”
这是她的私心,公仪蕊多睡觉她也能多睡觉,她已经快被师叔榨干了。
公仪蕊要了盘热豆腐,上面的浇头是炒香的肉干卤子,他挖了一半给薛冲:“我师尊说,人如果只知道吃睡享受,和猪没什么区别。”
薛冲愣愣地盯着他眨眼睛,咋吃饭还骂人呢。
公仪蕊笑了一声:“这是他训我师兄的话,当时我还小,我陪着挨训,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笑个不停,我师兄本来在挨骂,可看我笑,居然也有心情笑。我们越忍越想笑,根本忍不住。师尊看我们笑,竟难得放过了我们,因为他也笑了。”
薛冲挖了勺豆腐,紧紧抿住嘴巴,生怕她跑出来不恰当的话。殷疏寒苛刻无情,而公仪蕊在他座下刻薄寡恩,他的师兄大概和他一模一样。这样的三个人,竟也有这样莫名其妙的轻松时刻。
热腾腾的羊肉骨汤锅端了上来,肉是香的,萝卜是嫩的,红薯是烂的,铜锅边几个玉米馍馍,炕出了焦边,薛冲边听公仪蕊说话,边眼泪流了下来——馋的。
公仪蕊也不再开口,薛冲也不管公仪蕊把她带出来吃饭什么目的了,哪怕一会他要一刀把她宰了,她上路也是饱死鬼,死而无憾了。
大骨小骨落陶碗,薛冲和二郎都眼睛吃发直了,公仪蕊吃了不少,他又要了两碗甜粥,内置醪糟,薛冲吃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公仪蕊吃饭时也不怎么抬头。
两个人都相当爱惜粮食,吃完后,薛冲腹内还有空余,所以脑子便周转得动,她这时问道:“师叔,你为什么要带我下山?”
公仪蕊被问得一懵,一脸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茫然。
薛冲看他发呆,无聊得左右看,突然被一把捏住了腕骨,力道之大,让她痛得掉了筷子。公仪蕊抓着她的手往烧得滚烫的锅底去:“我要问你!”
薛冲震惊之下竭力挣扎:“师叔你要做什么?”
公仪蕊想起来后,审问便如疾风密雨,闷得薛冲透不过气:“你勾结了什么人?你如何会是汪师兄的对手?你是吃药?还是有人暗中传了内力给你?”
薛冲的手指已被锅底燎焦,痛得她眼眶之中渗出泪水,她摸她左手的剑,那是姜前辈的剑,她怒道:“你!”
她真是忘本,她光惦记公仪蕊的腼腆和病弱,怎么不记得初见面他赏她的几板剑鞘,当时打得她生不如死。殷知命公仪蕊彼此交织,她早该认清。她太馋了,惦记舔了几口蜜,就舍得舔断自己的舌头!
公仪蕊痛心疾首道:“欲速则不达,虚荣浅薄毫无益处,天下太便宜的事都是陷阱……越痛苦,越清醒,越痛苦,越能成大事。你为什么使诈?”
薛冲咬牙道:“我去你的,和我一个屋舍的姜前辈她不够痛苦吗?她的师父死在内斗里,你们有谁管她呢?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那个什么鬼思危剑盟,是步琴漪抛出的诱饵,她会咬钩,但不见得步琴漪就杀了她吃肉,指不定把她当个金鱼养起来,从此她过上了旱涝保收靠步琴漪投喂的好日子,那不是也不错吗?
整个小棚震了一震,羊骨头歪斜打中公仪蕊的手,薛冲趁机挣脱他的手。
店老板抱歉道:“房子地基不牢,是屋顶的积雪砸下来了。各位慢用啊。”
其余几桌客人继续推杯换盏,有人喝得都大舌头了,酒醉之人吹牛胡说比他们这桌吵架的还大得多。
公仪蕊松开了她的手,眯眼冷笑道:“那么你承认了,你使诈?随我上山,去向汪师兄道歉!”
薛冲暴怒:“汪填海就不是个东西,他几岁我几岁,他练了多少年我练了多少天,他存心要欺辱我,你的眼睛是怎么长的,你一点都看不见吗?难道是因为你就是这样恃强凌弱,以大欺小?”
公仪蕊不理,历数她犯的错:“不敬师长,十板。比试耍诈,视严重程度而定,五十至百棍。与外来门派勾结,尚未断明,一旦证据确凿,杀无赦……”
薛冲道:“那喜欢师叔犯天都条例吗?”
公仪蕊震愕抬头:“不犯……但,什么,我?”
原来公仪蕊不仅是人,有胃有嘴,还知道怕,还会退。
薛冲有样学样,站起身,自上而下俯视他:“现在不喜欢了,所以不犯。”
难堪的沉默后,公仪蕊道:“天都不禁止,所以可以。”
公仪蕊说完霍然站了起来,提剑结账就走,把薛冲和二郎扔在店里,薛冲坐在原地,突然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立刻就要追出去和他说个明白,可刚要站起身,大腿和胯骨竟全都动弹不得了,她被一股无形力量拦在了这家店,店门轰然关上。
柜台后的老板抛着公仪蕊结账的钱笑吟吟地走出来:“他说,他不禁止你喜欢他。”
老板把钱撒到桌面上,脸上三千众生,扇子哗啦啦地在起舞的铜钱中打转,步琴漪的脸在扇子指向薛冲的那一刻定住,他拂开公仪蕊的碗:“听不懂表白的吗?那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