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难道我们又被骗了!”
“那梅花是真是假?”
花枝仍旧躺在地上,谁都想上前一观,却又不想叫别人靠近,争执间,有人被推搡在地,离那梅枝不过半寸之遥。
“是真的,花泥都沾到地上了,花是真的!”
话音刚落,一群人便哄抢起来。
沈期与泡棠悄然转身离开,心中却不由窃笑起来,直呼妙哉。
从一开始,抱着梅枝破门而出的便是她的分|身,众人争抢之际,她怕是早已独自将人藏匿起来。
泡棠又道:“这法子确实妙极,只是文然先前所说,此间没有梅花令,是真是假?”
沈期毫不犹疑道:“是真,她不会骗人,也没有必要骗人。”
“可若是没有梅令,飞花会要到何时才能结束?圣人岂会做此等……”泡棠目露犹豫,低声道,“岂会做此等下作之事?”
沈期摇头:“她这般说,定然是已经寻过,若不在此间,又会在哪里?”
……
静院之中,林斐然将最后一人背回,却并不见开怀,她仍旧望着天幕,似在沉思。
如霰坐在树间,垂眸看着她的身影,不由道:“花农尽数带回,此间秘地也暂时不会叫人发觉,诸事已了,你又在思索什么?”
林斐然静了片刻才回:“我在想,梅花令在何处。”
“有头绪么?”如霰把玩着指尖黄叶,启唇问道。
她摇了摇头,片刻后,却又点了点头。
如霰失笑:“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林斐然最终还是点头:“有一点,但并不确认。圣人并没有理由哄骗我们,梅花令一定有,但未必在此处,我只是忽然想到,他们或许如我一般,将梅花令藏在春城内的另一处小世界中。”
众多修士之所以寻遍春城也不见他们身影,并非是他们藏得隐秘,城内就这么多宅院,要想容纳如此多的花农,绝无一处窄小的隐蔽之地可以做到。
林斐然考虑至此,便从群芳谱中抽出一枝野菊,借此花令效用,在街巷旁侧生生造出一处宅邸“小世界”。
因未得她准许,旁人入内时便只见一处幽暗空宅,哪能想到宅中其实另有一番天地。
如霰却不大认同:“能如你这般奇思妙想,剑走偏锋的,只会是少数。依我所见,既是在春城内,又确定有这梅令存在,那么,它们或许同其他花令一般,需要破关才得,只是我们还未曾寻到入口。”
林斐然双眼忽而一亮,回身看他:“尊主,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如霰眉梢微挑,她立即纵身上树,蹲在他身侧,改口道:“如霰,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如霰:“……”
薄唇张了又合,他想,算了,随即伸手拨开她腰侧馥郁的兰剑。
“只是重复一句,何必要上树?”
林斐然顺势起身,拨开眼前枝叶:“登高望远,我在思索何处会有破关之处。”
话是如此说,林斐然其实想到先前一幕,那时师祖远在北市,在她向众人宣战之时,抬手向上指了指。
她当时便想,难道这是什么暗示?
可她抬头看过一遍,却什么异样都未发现。
静默片刻,她敛下神色,开口道:“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林斐然跃下梨树,走出院落,于这方小世界中脱出,忽而一阵罡风迎面袭来,好在她早有准备,登时俯身躲过,长腿回身一踢,便将那道刃光逼离。
“你果然用了些莫名的隐匿之法。”裴瑜看向她,目光寒凉,却又有一时微不可察的得意,果真被她寻到了!
在裴瑜身后,院落间、高墙上、密密麻麻布满人影,目光如电,直直向林斐然射来。
林斐然默然不言,一一看过众人,裴瑜身侧一位散修见状,料定她寡言少语,不懂口舌之利,便立即挺身煽风点火道。
“文然,将众人当狗一般玩弄掌心的滋味如何?是不是舒爽极了!”
“确实。”出乎意料的,林斐然竟开了口,她看过众人,将手搭在腰侧剑柄之上,眸色平静无波,“逗狗的滋味实在有趣至极,只是溜了你们许久,却不见人应上一声‘主人’,实在失望。”
那散修顿时哑口无言,在场不少修士霎时脸色青黑,望向她的目光极为不愉,却因为梅花令一事尚未撬出半点苗头,不得不暂且忍下。
深静的视线梭巡而过,最终落到这名散修身上,她开口道:“他们是你带来的,既然都不开口,不如由你代劳?”
那名散修一怔:“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被溜的狗,岂会没有主人。”
话音未落,林斐然身形如电而上,衣摆荡开,旋身而过,登时便将人后颈捏到指间。
她缓缓道:“叫。”
第85章
林斐然动作实在太快,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人已被她压到手下。
她并不狂喜,也不得意,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只是这么想, 所以这么做,并无故意欺辱、肆意打压之意。
但偏偏是这样的平和与无意最为激人, 那是一种无端被人俯视的怒意, 好似在她眼中,自己微比草芥。
不少人目露异色,全然忘了自己看向花农时也是这般神情。
有人愤起:“文然, 你实在是目中无人, 将花农都掳走不说,竟还想当场羞辱同道之人, 是何居心!”
“就是,将花农尽数归还, 我们权当你一时顽劣, 若不然, 纵然你剑法独绝,却也难以敌众!”
“你手中的梅花令到底从何处所得!”
说到最后,甚至于图穷匕见时,也无人在意她掌下之人的死活。
林斐然此举纵然叫人不快,但被虏之人到底不是自己,他们是为梅花令而来,又不是要为谁撑腰,何必多事。
林斐然见他神色不忿,开口道:“你这样的人越多, 就越不会有人助你。”
仍有人在叫阵,她却充耳不闻,手下微微绷紧,被擒那人便立即感到一种迫然的惧意:“我叫、我叫!”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却频频看向四周,不论是同门、还是所谓的友人,此时竟全都默然不语,他心下暗啐,骂了几句,这才屈辱开口:“主、人……”
林斐然右手微收:“叫得好。”
那人面上再不情愿,也免不了对侧传来的哄声,甚至有人扬声大骂:“软骨头,竟屈于淫威之下!”
此时此刻,人群已然有了隐隐的骚动,一个寸眉细目的修士从屋脊之上跃下,语气不善。
“文然,你掳走花农,私藏梅枝,我等此时愿意压下怒意同你商谈,全是念及你尚且年少,一时顽劣,你不要得寸进尺!”
“未得半寸,何进一尺!”
林斐然将手下那人扔出,回身跃至屋门前,一副誓守之态,朗声道:“既然早就不忿,此时不动手,诸位又在等些什么?”
有人并指而出,怒目而视:“你以为我们在等?这是给你机会,莫不是还真以为一群人怕了你个黄毛丫头!速速说出梅令来处,先前胡闹之事,我们可以不作追究,若不然,休怪我等无情!”
“不做追究?你说话算么?都各自为营,又有谁听你的?”
林斐然右手微动,腰间兰剑便被抽出半寸,一道寒光便映着月色亮在所有人眸底,她看过所有人,视线最终落到裴瑜身上,眸光渐深。
“你能寻到这个地方,我其实并不惊讶,但我还是想说,为了几枝根本不存在的梅令,同我斡旋至此,实在太过可惜——若是诸位先前便一拥而上,说不定此刻已经将我擒拿在手。”
骚动忽而一顿,随即是更大的哗然:“什么叫不存在的梅令!”
“难道是假的,谁有梅令!”
众人立即四下搜寻,却不见持梅令者出现。
林斐然望向众人:“不必找了,得此大宝,此刻定是藏在某处,难道还会像我先前一般招摇过市吗?不过他们大抵已然发现,假花枝根本进不了谱图,说不准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她从袖中取出一枝红梅,扔入院角的水缸,溅出几滴水花。
不过片刻,便见丝丝乌色从枝干散出,原本艳红的花瓣也尽数褪色,泅出一缕细细的墨迹,随后又如渺然云雾一般消弥。
见此情形,众人心中哪还有疑虑,面色霎时青黑,额角青筋爆出,被愚弄过的愤怒,希冀后的失望,种种交织,登时有人暴跳如雷。
“竖子小儿!竟敢将爷爷当猴耍,老子随你的假分|身跑遍春城就算了,这梅枝竟也敢拿来唬人!”
“她想独占花农,独吞花令,将她拿下!”
“说不准方才所见才是障眼法,她身上定有梅令!”
几句之下,便听得瓦甍哗啦作响,风声赫赫,一群人骤然跃入院中。
“时辰已到,斩花农,取花令!必不能再听她胡言乱语,叫她玩弄股掌之间!时不我待!”
“杀花农,取花令!”
“纵然你有三头六臂,难道还能敌过我们,一起上!”
几近如潮的人影冲来,林斐然一人站在屋前,右足向后退过半步,乃是起剑之势,但她腰间兰剑仍只出鞘三寸,冷静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
“敌不过,但我不信,此间只我一人愿意为他们出剑!”
“与我并肩之人何在!”
风潇潇而过,朗月当空,几只夜鸟振翅而过,落下几片轻羽。
“见不公而拔剑者何在!”
人潮已至眼前,剑影重重,玄色衣角随风而起。
“血热之人何在!”
话落,寒刃已至眼前,她仰身后避,便又听得几道罡风混起,兵戈交接嗡鸣——
一根墨笔行至眼前,为她挡下一击,阔面板斧重重落下,劈开三柄长剑,长鞭破空而来,止住两把铜锏,长箭鸣啼降下,裂断几面刃刀!
不过须臾,又听得锵锵几声响,十来把长剑尽落身前,将林斐然围得水泄不通,叫人难近分毫!
她抬眼看过,十几人落至周遭墙沿,容貌不一,年龄不同,却都紧紧盯着院内,肌肉紧绷,如林斐然一般蓄势待发。
“并肩者在此!”
“拔剑者在此!”
“血热之人在此!”
又是一道迅猛的罡风划过,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柄紫铜长枪直直袭来,如蛟龙出海,流星高坠,势无可挡般降下,威势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