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澜默然。
师祖望向此处:“我们本就是已死之人。”
道主适时开口:“可你们本可以留在这里。”
漫长的沉默中,那个两拳大的头颅几乎又长大几分,五官也渐渐归位,就要成一颗完整的头,只是双目有恙,左眼天盲,右眼却带着神韵。
林斐然缓缓闭目,握剑的指尖几乎发白,但在某一刻,她还是睁开了眼,举起了剑。
道主默然片刻,竟问:“为什么。”
林斐然哑声开口:“因为,我看到了。”
一路走来,她看到了太多,看到了,便没办法置之不理。
“过往有憾,但不必再重来。”
林斐然再度扬剑,剑上风刃乍起,她闭目,长剑落下,这次终于实实在在砍到了东西,那东西咕噜噜滚下,掉入清泉之中。
轰然一声,这处神殿开始震颤,整个秘境都震荡起来,四周开始崩塌。
再睁眼时,眼前已是模糊一片,林斐然以剑撑着身体,眼中清泪缓缓滴下。
“再见。”她轻声道,“母亲。”
金澜站在眼前,身形却几近透明,她上前抱住林斐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热意:“慢慢,你做得很好。”
林斐然转眼看向师祖,那道墨色也在无声中褪去,师祖笑道:“缘聚缘散,从来如此,能亲眼看到你走到今天,已经足够了。”
他没有再留在此处,而是飘然而起,躲过落下的巨石,纵身汇入那道承托天幕的灵光之中。
不断倒落的大殿中,林斐然与金澜却坐在阶梯之上,像是安居一隅。
林斐然靠在她肩头,忽然开口:“如果还有明天,你最想去哪里?”
金澜含笑:“我啊,我最想云游四海。以前没钱,算是流浪,后来有钱了,又被人追杀,只能东躲西藏,去哪里都没办法好好玩一玩。”
林斐然看着她越来越淡的轮廓,眼睫眨动,泪水滑下,她问:“如果还能重来一次,在我六岁那年,你还会离开吗?”
金澜沉默了很久,就在林斐然以为她还会说要离开时,她却开了口。
“……不会了。”她哑声道,“我真是个很笨的母亲,我应该等你长大,然后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来做这些事。”
林斐然看着金澜逐渐消失的手:“你以后会想我吗?”
没有等到回答,身旁已经再没有那道温热的身影。
林斐然静了片刻,自顾自答道:“我会想你们的。”
这座神殿已经倒塌大半,可林斐然仍旧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她看向浮在水面上,那个几乎不能称为头的头颅。
“怎么一直看着我们?还活着吗?”
“是啊。”大殿之中又凝起一道浅淡的雾气,道主身形再现,“不过快要陨灭了。”
林斐然拍开落下的碎石,只道:“何必呢,做人有什么好,不如当一棵树一朵花吧,别想当人了。”
“如果还能重来,我还要当人。”话虽这么说,他的身体却已经消失大半,“说不准这不是最后的结局呢?”
林斐然坐在台阶上,手中长剑锐光不减,她垂眸看向阶下,缓缓站起身,在这一片倒塌的烟尘中,以剑相对。
“是吗,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生一次,斩一次,总有杀尽的一天。”
道主沉默片刻,身形终于散去:“最后这一局,你赢了。”
神殿彻底倒塌,可林斐然实在太累,已经没有精力出逃,她仰身躺在石阶上,望向已经坠毁的穹顶,穹顶之外,是一处明亮的天幕。
这处秘境从半空坠下,她就躺在乱石中,如同流星一般坠到地面那处旷野之上。
东边的天柱已经消失,天空中浓黑的云雾逐渐散去,曦光从云层中透出,一道道金光如斜柱打下,渐渐驱散了这沉寂了许久的永夜。
欢呼声不绝于耳,那场雨终究没有落下,故事仍旧往前。
林斐然从废墟上起身,看向东方那道曦光,她逆光而站,玄色身影几乎嵌刻在那第一抹日光中,手边金澜剑直直插在石缝之中,剑刃上映出第一抹辉光。
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