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悬浮,其实也有些言过其实,那只是一处用来落剑的小小丘陵,原本位于地上。
时日久了,其中剑灵不甘居于下位,便驱使飞剑将这方丘陵挖起抬升,又为了遮阳蔽日,兀自削削减减,便成了如今上宽下窄的倒悬山。
此时抬眼看去,便见那座剑山缓缓翻起,峰顶在上,峰座在下,好似一方擎天执掌的锥印。
原本覆盖在山阴中的灵剑,此刻全都暴露在日光下,各形各色的灵光映出,本是一种亮,却犹如七色华彩,叫人看得目不暇接。
光华太盛,竟将涌入的人流生生逼停,众人抬眼看去,无不赞叹。
“那、那难道就是昆吾剑!”有人扬声大喊,神情激动地指向一处。
只见那峰顶之上,一把极为惹眼的红伞高高撑起,而在红伞下方,两柄灵剑孤直插入石缝中,似是在纳凉。
“没错!那蕴着紫光,犹有神威的正是昆吾剑,而在它旁侧白光流转的,是列于第二的太阿!”
有人高声应和,同样激昂。
整座剑山,也只有这两柄剑有如此待遇。
天下数一数二的宝器,怎能叫人不神往!
林斐然随人群一道仰头看去,目光微深。
“别看了,只有胜出的前十人才可上山择剑,再看我们也轮不上我们大多人,寻宝要紧!”
不知是谁大喊一句,将众人拉回神思拉回。
倾刻间,涌入的八十一人便准备分散,向各自的心仪之地奔去。
他们近乎分作两股,一半朝草原而去,一半涌向密林,只有极少数人打算入沙地寻宝。
林斐然要去择剑,其实三日对她而言并不算紧急。
择剑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魁首先择,榜眼其次,第三位随后,以此次序排下。
这并非诸位真的有谦谦君子心,而是碍于剑中剑灵,不得不如此。
所谓择剑,是以剑心叩问剑灵,若得剑灵承认,拔剑出鞘,便算成功,若不然,无法将剑带走。
剑是百兵之君,做出争夺丑态,只会惹它们不喜。
林斐然思及此,动身向剑山而去,却也催动阴阳鱼,询问如霰境况。
“如霰,你入谷了吗?”
片刻后,传来他的回音:“入了,你先去取剑,我到密林中寻药。”
林斐然回头向右后方看去,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那道白影,却一无所获。
“我没见到你。”
那边顿了片刻,传来如霰略扬的语调:“你在找我?”
二人如今算是朋友,他也是故意如此揶揄,本想叫林斐然不好意思,却听她直白道。
“自然要找你。”
如霰自己反倒沉默了。
“不必看,我如今做了些伪饰,你找不出来。”
林斐然在他看不见时也点了点头:“进来就好,那我们分头行——”
动字还未说出口,便见那只白鹿倏而从前方钻出,鹿角上仿佛也嵌有晶石,在日色下闪着碎光。
它仰头高吭一声,前一刻还踩在古道上的林斐然,下一刻便踏入了松软的黄沙中。
黄沙不大吃力,她立即稳住身形,有的人却步伐一软,狠狠歪进沙中。
“怎么回事?我是要进草原,不需要到沙中寻宝!”
“我要进沙中寻宝,可还有一段路程,如何会眨眼就到?”
“是不是我眼花了?天上怎么有九个太阳?”
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上,连枯草碎石都无,只余天上九轮烈日,和不远处那只白鹿。
它来回踏着轻蹄,望着众人,似要为人引路,可此时众人心中仍旧狐疑,没有人上前。
林斐然仰头看着天上九个太阳,眉头微皱,又回身看向四周,粗略数过,大抵入谷之人都在此处。
她又问:“如霰,你在哪?”
漫漫黄沙中,还是待在一处,互有照应为好。
耳边传来他一声轻笑:“现下无人,你倒是喊得顺嘴。不必四处张望,我如今做了伪饰,你找不到——”
“我找得到。”林斐然罕见地打断别人的话。
如霰双目微睐,看向漠漠黄沙上,那一抹笔直的玄色。
他停下脚步,忽然道:“找得到,便来找。
林斐然既不惊奇,也不觉得在此情形下,这番举动有什么烦扰之处。
情势尚在掌握,故而满足朋友兴味也无甚大碍。
她一边前行,看过众人面貌,一边开口问:“如霰,你芥子袋中有水吗?”
修士再过强大,也没法子无中生有,变出一汪泉水来,除非此处本就有水。
若要在黄沙中行走,水极为重要。
如霰看着那道身影,扬眉道:“有。若是你手中无水,本尊善心大发,分你一半也未尝不可。”
林斐然又道:“如霰,此时情势看上去不明朗,但其实也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随白鹿前行。”
如霰有些疑惑:“我知道。”
停顿片刻,他还是开口提醒:“你这样一心二用,是找不到我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转头看向四周荒漠,在眼中勘测地形。
羽族目力优越,轻易便能看向荒漠边缘,只可惜那处也并无异样。
观察时,他又听到林斐然问。
“差点忘了,如霰,夯货随你一起进来了吗?”
如霰望向腕上碧环:“自然一起——你到底在找我吗?”
“当然。”
林斐然的声音蓦然在身后响起,他诧异回头,正巧看到她平静的面容。
如霰忽地笑了,薄唇微弯,他双手抱臂,垂眸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林斐然握住他腕上的碧环,微微下拉,随后凑近低声喊了一句,温热的气息顿时拂过寒凉的指尖。
她道:“如霰。”
于是他的指尖处便蹿过一道极细的雷光,紫蓝色,异常瑰丽。
她抬起眼,睫羽拉出一条略浓的目线,稍显柔和的弧度便如此落到那双深静的眼上,尤为引人。
“这样就找到你了。”
第98章
“这样就找到你了。”
这实在是一句太过简单, 毫无矫饰的话,但从林斐然的嘴中说出,便仿佛换了一种味道。
如霰双眼微睁, 扬起的笑还停在唇畔,心间却并不似面上这般无动于衷。
像是迷途蜻蜓猛然撞入荷池, 转瞬飞远,徒留一片微澜涤荡, 徒留一枝孤荷轻摇。
然而这一切都只在瞬息之间, 来不及觉察便已恢复原貌。
林斐然的确只是简单回答。
当初如霰准许她直呼其名,又见到那抹雷光划过时,她便十分注意。
凡是奇异之处, 最好不要显露人前。故而若是有人在场, 她只会唤他的称谓。
没想到,这个法子用来寻人倒是极为好用。
她收回手, 少见地打量起如霰来,不禁道:“你这身打扮——”
这身打扮与他以往全然不同。
雪发全乌, 满头青丝束作马尾, 高高垂下, 却又有几缕不听话的从颊边散落,看得出是故意而为。
身上的白金袍也换做一身鸦青劲装,更显身高腿长,皮质护腕缚袖,一对银流苏从耳下坠到肩头,唇鼻之上覆有半张银面。
若不是那双桃花眼依旧熟悉凉薄,她怕是要将他认作荀飞飞了。
林斐然不由得想起那个被遮在伞下的身影,疑惑问道。
“难道先前在莲台上时,旋真撑伞遮住的人不是你, 而是假扮成你的荀飞飞?”
如霰点头:“祭典之上,我不得不露面,这是原先就有的约定。
但入谷寻宝之事,亦不能叫任何人察觉,如此一来,只能暂且偷梁换柱。”
能让他亲自入谷寻的,且不说是什么天材地宝,就说寻药这一举动,便会有不少人深挖。
林斐然心中了然,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如霰立即捕捉到,下颌微扬,仍旧是他平日里的神态:“看什么?”
林斐然从未见过如霰束发的模样,此时乍一看去,这般干净利落,倒有些少年锋锐。
林斐然道:“尊主,你以前在人界游历时,也是这样的装扮吗?”
如霰低头看了一眼,抬起的面容上便浮出些不赞同。
“本尊少年时,发及肩头,风姿无双,即便是着青色,也要配上几块白玉点缀。若不是非常时期,我不会这样穿。”
别的不说,就这张脸,他肯定要大大方方露出来。
他转眼看向那只白鹿,抬起下颌点了点:“跟上罢,周围不知多少在看你,你不动,他们能在此处待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