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笑而不语,将另外两只信鸟安放一处后,随众人向宫外酒楼而去,一路吵吵嚷嚷,不顾无翼之鸟飞往何处。
……
寂寂雪山中,有两人在宁荷居清修,一人打坐,一人练剑。
打坐的卫常在。
练剑的自然是秋瞳。
自从拿到太阿剑后,剑灵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始终愤愤不平,誓要将她推成剑道高手。
秋瞳自小受宠,即便活了两世,她也从未这般辛勤练剑,自然不懂其中真意。
而太阿剑灵造诣又比她高上许多,说上再多心得,秋瞳也只是一知半解,无法心手合一。
正是挫败之时,她恰巧遇上蓟常英,得他几句指点,茅塞顿开,不由得拍上几句马屁。
“蓟师兄,难怪阖宫上下的弟子都对你服气,您真是师兄中的师兄!”
蓟常英却笑着摇头,对她道:“我也就是入门早一些罢了,秋瞳师妹,若要论起剑道,你何不去问问师弟?他对此道钻研颇深,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她垂下眼,只道:“师兄,这样会不会扰他修行?听闻他最近想要破出问心境。”
蓟常英笑道:“怎么会,你与他学剑,便是在论剑,与修行有益,他不会拒绝的。”
秋瞳自然也知晓,可她现在和卫常在好像很熟,却又好像不熟,她心下纠结,便也没有贸然去寻。
终于在回到道和宫,又第无数次被太阿剑灵敲打后,她走进了宁荷居,说明来意。
卫常在并未拒绝,反倒真的在教她练剑。
两人虽然经常无言,可在秋瞳看来,这是另一种静谧,平和而不孤寂。
正是练剑之时,秋瞳忽而感受到芥子袋中的玉令微动,是母亲在联系她。
她立即收剑,回首看向暖池边打坐之人,道:“卫常在,练了一早,有些乏了,我去喝些水。”
他整日修行打坐,以此明心悟境,故而只是在她练剑有惑时指点几句,话不多,却极为有用。
卫常在睁开双眼,一双乌眸如浓墨濯洗,寂静清冷,他略略颔首:“好。”
秋瞳带着太阿剑离开,宁荷居中很快便只剩他一人。
风雪交加,却吹不散暖池上氤氲的雾气,池中清花微动之时,他忽而睁眼,看向雪风中,随后站起身来。
一只无翅信鸟稳稳飞来,落入他早已伸出的掌中。
他垂下眼帘,乌眸微动,五指虚虚拢回,不敢用上太大力气,又抬手拂去纸上雪粒,并指结印——
他送出的信鸟,无需再取纸回信,只要催动法阵,便可将话语传回。
法阵亮起,从中传来许多人的声音。
这是什么……不要碰……百福锦布……是谁送你……
一阵嘈杂过后,便是他最为熟悉的声音。
“——他谁也不是。”
“百福布,赠有缘人,只是这有缘人不会是我,随它去罢。”
卫常在望着掌心,耳边传来极为缓慢的心跳声,一下过后,久久才接上另一下。
咚——
咚——
似有什么被这重锤砸下,捣出酸汁,却已然分不清是自己的,亦或是这只毫无生气的信鸟。
它躺倒掌中,仍旧光秃一只,林斐然没再给它续上双翅,便立即露出这副古怪难看的丑陋模样。
原来现在的他对她而言,连生人也算不上了。
拂开的雪粒化去,将信鸟濡湿,更显得泥泞难堪。
他静立原地,望向掌心,五指微微收拢,那湿冷的雪水仍旧从指缝流出,划出道道水痕,又顺着手背滴到脚边,砸出几滴清液。
他抬手抚上心口,眉头微蹙,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阵淡淡的涩然传出,蔓至四肢百骸。
并非是多么重的伤痛,却又如此难以忍耐,甚至于无处可逃——
“慢慢……为什么不要。”
只有在念出她的名字时,才有片刻喘息之机。
信鸟中的声响仍未停止,陆陆续续传来其他人调笑的声音。
她在那边多了许多友人,所以已经不再需要一个冷寂无趣的卫常在。
“荀飞飞……这块百福锦布,无主……尽可拿去”
她听起来毫不留恋。
他不善言辞,她分明知晓百福锦布如何难得,如何难寻,但她全不在意,转手便可赠人。
——赠给了荀飞飞。
一句明亮的声音从信鸟中传出:“看来你二人缘分匪浅!”
卫常在眸光微动,法阵骤然散去,他的五指也倏而合拢,将掌中信鸟与雪水一并攥紧,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的回答抓入手中。
但终究是没有声响传来。
他也下意识不去想她会如何回答。
她与他是无缘之人,却和荀飞飞关系匪浅。
若要踏入大道,定然要六亲缘薄,又怎么能与人如此牵连。
——荀飞飞,该杀。
墨玉般的黑眸缓缓阖上,清冷的面上浮起一丝浅淡,甚至于转瞬即逝的快意。
他的困惑,他的踌躇,他所处的囹圄,终于寻到了出口。
他再度唤出一只纸鸟,寻常样式,有头有翅,他看也未看地挟住,薄唇轻启。
“常青师弟,劳烦你查一查妖族使臣荀飞飞,是何境界。”
第114章
匆匆提剑回房, 秋瞳连一口水也没顾得上喝,便燃起了香丸。
太阿剑灵见她如此,立即脆声道:“主人, 你怎么又休息?你的剑艺还未精进多少,不可就此放弃!”
秋瞳听得头疼, 忍不住向太阿剑拜了两拜,告饶道:“就歇息半刻, 我又不是铁打的身子。”
说着话, 九星的面容出现在青烟中,有些苍白,眼神中也尽显疲惫。
她说:“秋瞳, ‘青平王’的来历, 我大抵有些明白了。”
时至此时,她连一句夫君都不愿再叫。
秋瞳心中却已将疯道人的话信了大半, 青平王或许就是她的父亲。
权力成人,却也害人。
她还是看向自己的母亲, 咬唇问道:“母亲, 他是什么来历?”
九星面色严肃起来, 回忆昨夜之事。
“他或许是密教派来的卧底,试图顶替青平王的身份,控制整个狐族为他们所用。
更或许,是为了胡平长老而来。”
妖族圣者虽然寥寥,可现存于世的却仍有几人,只是他们已臻化境,早已归隐,不再过问世事。
狐族之所以能独霸一方,除却青平王已修至逍遥境外, 便是胡平这位归真境圣者坐镇青丘,虽然他已久不出山,但威慑仍在,至今无人敢犯。
秋瞳摇了摇头,她倒不清楚是不是为胡平长老而来,但……
“母亲,密教是什么?”
九星眉心微蹙,竟也有些迟疑。
“密教是数年前从人界传入的教派,不成什么气候,而且他们向来只在南部活动,与我们青丘更是没有半点沾连,故而我也没有过多关注。
只是昨夜,有一女子来与他议事,看起来身份不低,后来在我旁敲侧击下,才向他问出那人身份——竟是密教某位身居高位的人物!
他是何时认识的?这难道不可疑吗?”
秋瞳目光渐渐沉下,脑中飞快思索着这个教派。
但她可以肯定,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未曾听过密教,难道是不够出名,所以前世才没有听闻?
她抬头,又问道:“难道父亲也入了密教?这个教派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不是你父亲。”九星先是强调这一点,随后才摇头叹息,“我病得太久,又甚少出门,密教一事还是以前族中商讨时听闻的,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
不过,若琴的两位哥哥早已举家搬到南部,我昨晚顺口一问,才得知他们全都入了密教,实在令人惊讶。”
说到此处,九星忽然想起什么,面有悸色。
“先前明月公主嫁到妖族时,婚宴上曾出过一桩大事。
彼时,狼族阔风王向妖尊呈上贺礼,说是要送出青锋剑,没成想被他大儿子算计,匣子中装的竟是一柄邪剑!
那剑邪气得很,等闲不能近身,不过明月公主还算有些本事,将剑驯服,这才免了一场血腥祸事。
后来东窗事发,妖尊追责,阔风王的儿子却死活不肯说出幕后之人,被当场搜魂,成了个痴儿。
那时,场中有一小道童为他撑腰,却被妖尊一枪穿眉,当场殒命。回到北境后,阔风王立即追查这小道童的来历,竟查了好几月,才知晓是密教之人,发了好一通火。
我以前只当一件轶事,听过便算了,现下连起来,竟如此骇人!”
九星越说越心惊。
悄无声息中,密教已然占下南部,渗入北境,如今,就连他们西处青丘都有所沦陷——
沦陷的还是一族之王!
呸,他才不是青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