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此一来,我便能在界内多停留些时日,不必急急赶回,我待多久,便包你多久的餐食,以做答谢。”
旋真顿时欢呼起来。
青竹转眼看过几人,最后将视线落到林斐然身上,仍旧含笑。
“上次你刚到妖界,我们认识得便十分仓促,如今再见已是数月过去,在下终于有机会同林姑娘熟识了。”
林斐然略略颔首,道:“既要熟识,称呼也不必如此生疏了,叫我林斐然就好。”
青竹将手中折扇合拢,唇边投下几抹绯色,清雅间又透出几分柔和。
“对我而言,这个称呼其实也生疏,我只爱唤人尾名,我叫他便叫做飞飞,你么,自然也要叫做——斐然。”
第115章
聚会结束, 林斐然于夜间回到住处,先是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才洗漱一番回到房内。
她长发半湿, 坐在桌前,书案上摆着两只模样迥异的信鸟, 而在最右侧,端端正正放着今日尚未来得及拆开的锦囊。
她犹豫片刻, 还是先取下架上墨笔, 展开两页信纸,提笔回信。
若是先看锦囊,怕是没了这份回信的心情。
【师兄, 见字如面。你送来的贺礼我已收到, 但那块磨刀石太过贵重,若不回礼, 心中难安……】
写到中途,她忽然想起青竹。
就在他叫自己斐然时, 那种若有似无的熟悉之感再度涌上心头, 叫她想起一个旧识。
可她仔细看去, 青竹的面容却不像她见过的任何一人。
青竹可是第二个被如霰纳为使臣的人,也就晚荀飞飞一两月,早年一直待在妖界共同协管,甚少离开妖都。
……况且,即便是易容之术,难道如霰与荀飞飞都未曾看出、认出?
只是自己的感觉罢了,细究下来,其实处处都不合理。
思绪敛下后,手中信件也写到“望早日再见”, 林斐然顿笔收尾,双手结印,将信纸折作信鸟。
她又从芥子袋中选出几株上品灵草,放入信鸟口中,这才将它放入夜幕。
蓟常英的信尚且带着些情绪,抒发了一页,轮到沈期时,便是足足八页的《论山阳剑谱》。
句句精华,字字珠玑。
几乎是将这本剑谱的优劣全都拆解出来,又逐个分析,详尽之至,怕是三岁小儿读了也能当场舞剑,末了,她还给沈期推荐了另外几本,光是书名就占了一页。
这封回信或许看起来冰冷,但她写得酣畅淋漓,收笔之时,早已月上中天。
两只信鸟回过,林斐然缓缓将笔放下,她端正坐在桌案旁,静然望向那个锦囊,但并未动作。
先前面见疯道人,想要询问母亲死因时,她曾换过一个取巧的问法。
她问,是谁派寻芳去劫杀母亲。
那时疯道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给了她三个锦囊,而她要的答案就在这个锦囊里。
她指尖微动,心中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惶然。
终于,在一只夜鸟惊飞之时,她眼睫微动,抬手将锦囊打开。
大抵巴掌大小,以丝绳封口,里面仍旧只有轻飘飘的一张字条,她缓缓展开,几笔墨痕显露,交汇成两个人名。
——申屠陆、丁仪
几乎是看向这两个名字的瞬间,她的眼前便立即浮现出两道身形。
一人面带微笑,华贵雍容,永远气定神闲。
一人鹤发童颜,身着白云袍,目光平和,将万万人看入眼中,但却又好似什么也没看进。
人皇申屠陆,参星域首座丁仪,一位是传世君主,一位是平定人妖两界战役的人族功臣。
林斐然幼时是见过他们的。
作为人界君王,天定之子,人皇自有一套仁德心术,他麾下之人,从未有一人生出过不臣之心。
而这一份忠诚,也会尽数传到下一任太子身上。
犹记得当年父亲思念成疾,郁结于心去世之时,人皇携丁仪等人前来慰问,又命人助她操办丧宴,眼中的惋惜并不作伪。
他麾下的确失去了一个极好的少年将军,但这个位置无法由他的遗孤补足,故而他选择另立新将,至于遗孤——
他们将年幼的林斐然带到参星域,问她是否愿意加入。
那是林斐然第一次单独见到两人,他们只是看着她,眼中既无探究,也无轻视,不论见到哪一个孩子,他们都会是这样的神情。
丁仪见她年幼,还给她递了些果子。
只是林斐然拒绝了。
拒绝了果子,也拒绝了参星域,她牵着家中老仆的手,离开了那一处奇妙之地。
林斐然不愿去,这事便也不了了之,从此遗孤只是遗孤,再没有其他身份。
……
林斐然与他们从来不熟,父亲仕途更是勤恳,既无仇怨,他们又为何要劫杀母亲?
她想起先前明月公主所言,忍不住猜想,难道是为圣宫娘娘?
可这说不通。
人皇麾下能人无数,若是为了圣宫娘娘,又何须另一派人加入,一同劫杀?
况且,从寻芳回忆所见,显然是另一派人更加积极。
就在她蹙眉之时,字条散作灵光,消失不见。
林斐然望向空空如也的掌心,双目缓缓合拢,手也微微攥起,试图平复心中涌出的郁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原先只以为母亲是一位普通修士,但种种迹象看来,并非如此。
截杀母亲一事有他们一份,可原因是什么?
母亲到底是什么身份?
另外那一波人又是谁?
一切问题的源头,便是要先弄清楚母亲到底是谁。
在林斐然有限的记忆中,母亲举目无亲,素来不爱与洛阳城的世家贵族来往,也从未见她拜访过哪位友人,她只是一直陪着他们。
之前听明月公主所言,圣宫娘娘应当与母亲有些渊源,但她久居深宫,宫内戒备森严,皇城四周又有阵法相护,林斐然不可能见到她。
慕容秋荻与后宫中人走得极近,又是天子近臣,自然也认识母亲。
但她如今正追查飞花会中那几位来路可疑的修士,目前行踪不定,并不在洛阳城中,她亦无法与之联系。
那么,她知晓的人中,除了圣宫娘娘外,还有谁认识母亲?
思绪颇为杂乱,但越是难理、越是焦躁,林斐然心中便越发冷静。
心念电转间,她猛地睁眼,一双清润的眸中划过一抹光亮。
她想起一人——李长风。
当年李长风负有剑豪盛名,下山时,她吵闹着要去看,那时母亲便说过,他们其实相识。
但李长风下山后便投靠了丁仪,现如今在参星域任职,幕后之人又恰巧列有丁仪其名。
故而李长风是否参与其中,她无法确定,更不可能打草惊蛇,贸然相问。
思绪又断在此处,林斐然不免有些挫败。
目前线索太少,若是能尽早恢复记忆,完整地想起过往,她一定能再挖出些蛛丝马迹。
只是碧磬族人要几日后才回,也不知能否将她的封印解开。
正是愁眉不展之时,便见院外蹿过一道黑影。
先是在旁侧的殿宇屋脊上,后又到墙沿,再是银杏树间,最后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夯货?”
林飞然讶异起身,又见夯货从树上跃入窗内,她立即伸手接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夯货仍是那副碧眼狐狸的模样,眼神清澈,对她汪了一声。
它抖了抖背上系着的小包,里面传来清脆碰响。
难道是送给自己的?
她将小包解下,这才发现里面装着的是海珠。
粒粒圆润饱满,黑的、粉的、白的,应有尽有。
混在珠子间的还有一张纸条。
——伞上或可点缀几粒,不点也无所谓,送你。
没有落款,但也不需要落款,一看便知道是谁的语气。
林斐然眼前一亮,如霰身居高位已久,不论是过往旧事,亦或是所知所得,定然知晓得比她多,何不去问一问?
心中打定主意,她一把抄起刚要离开的夯货,跃出窗沿,向如霰住所冲去。
四散的殿宇中,唯有一处还灯火通明,好几个参童子从庭院中走过,端着香膏、清液,举着青灯,步履匆匆。
行至一半,几人抬头看去,神色戒备,但见到扛着夯货,一脸清澈蹲在墙沿的林斐然,那抹戒备顿时退去,只剩一片无言。
他们想,林斐然又来了。
其中一个参童子驻足,好心开口:“使臣大人,尊主还在沐浴,不论是什么要事,明日再来罢。”
林斐然并未退缩,如霰日日都要沐浴,以往也不是没遇过,左右他夜间也睡不着,聊一聊也无妨,只是——
她看向夯货,心中却想,难道如霰是在沐浴时挑出的海珠?
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它不懂人言,她注定是得不到这个答案。
林斐然就墙坐下,开口道:“无事,我在这里等一等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