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向来谨慎,不仅不许外人闯入落玉城,每每回到自己庭院时,还要重新探查一遍法阵,说什么此阵有隙,要多加小心。
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发现过这道阵法的缝隙,也没有人闯入过,故而他们这些小辈也从未放在心上。
但就在今晚,族长探查之时,她竟然真的看到了那道缝隙!
见到缝隙的下一刻,族长身影便消失眼前。
难道城中真的进了贼人?
想到此处,碧磬立即提起裙摆,匆匆向外跑去,势要助上一臂之力!
与此同时,林斐然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她没想到琦玉会如此谨慎,方才的一切不过发生在几个眨眼间,实在太快,若非有金澜剑,她此刻定然迎面撞上!
狂跳的心绪渐渐平缓下来,正在心中复盘时,林斐然忽然闻到一阵奇特的麻香。
她起身走到院中,却发现青竹正扇着炭火,炙着肉片。
“……”
好香。
倒还真是有点饿了。
青竹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来,唇边扬起一个歉笑:“你醒了?今夜没吃饱,横竖睡不着,就起来做些简陋吃食,是不是太熏了?”
林斐然摇头,诚实说道:“是太香了。”
青竹佯装叹气:“看来明日得和碧磬说一说,给咱们多加些伙食。我这里存货许多,肉菜都有,不如一起吃一吃解解乏?”
林斐然有些失笑:“那便多谢了。”
她坐到一旁,主动接过手,一边摇扇一边翻肉。
青竹的视线忽然落在她的身上,十分仔细,他道:“你额角怎么有些红?刚才听得砰的一声,是撞到了吗?”
林斐然有些耳热,不敢说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只略微尴尬地点了点头:“碰到了床角,但我头硬,并不碍事。”
青竹弯眸一笑,点点头道:“好罢,我也不多问,炙肉之时,不聊痛事。”
林斐然忍不住笑了。
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很会说话,就这么几句,自己心中那点尴尬与拘谨便散了大半,只觉得好笑。
她将炙肉翻起,对他道:“这些好了,要不要吃上一些?”
递到一半,她竹筷一顿:“我好像记得,你说过自己不吃肉?”
青竹颔首,眼带笑意:“难为你还记得,我茹素,不爱吃肉。”
林斐然转头看去,盘中有肉有菜,还零星散有几个野菌子,她将菜挟入烤架,开口道。
“我总共也就遇过两个茹素的人,一个是如霰,一个是你。但我也遇到一个特别爱吃肉的人,就是我的师兄。
他无肉不欢,就连吃菜,都得吃鲜出肉味的菌子。”
青竹托着下颌,笑眼看她:“只可惜我是灵竹一脉,天生吃不得肉,便也享受不得了。”
这个倒是有所耳闻,像他们灵竹、灵花一脉,久远前的先祖便只是吃水饮露,最是看重纯净,故而他们天生不可食肉,食之则吐。
林斐然一顿,她道:“喜欢吃什么便吃什么,喜欢吃菜,那吃菜对你而言才算享受。”
青竹煞有其事地点头:“确然。不过——”
他话锋一转。
“你以后还是要注意些,私底下便算了,在尊主面前,绝不可直呼其名。”
林斐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无意间叫了如霰的名字。
她立即道:“多谢提点,我以后一定会多加注意。”
青竹看她,意味深长道:“有些事可以忘记,但有些事一定要记得,尤其是面对尊主,他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林斐然回忆片刻,想点头认同这话,却又觉得不至于,想摇头否认,可如霰的确不好说话。
她的头点了又摇,生生画了个半圆,看得青竹失笑。
他将折扇一合一转,便倒握着扇面,以柄轻敲她的头,像柳枝拂过。
他认真道:“这个一定要记住。”
林斐然只得点头:“我会记住的。”
正在这时,院门突然被敲响,下一刻,碧磬破门而入。
“林斐然、青竹!”
她直直冲上,抓住两人手腕就向外去。
“落玉城中闯入了贼人,就在东南方向,你们快随我一道去抓!”
林斐然:“……”
什么东南方向?
她不是住在西边吗?
林斐然诧异间向右边看去,却发现青竹也正看着自己。
视线相碰瞬间,二人默默移开。
林斐然难免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自己什么也没拿,算什么贼人?于是腰板又挺直几分。
她开口问道:“是有什么东西遭窃了吗?”
碧磬竟然点头:“来的路上便听说有东西被偷,但是什么我还不清楚,得到场才知道。”
林斐然心下一骇,竟然真的有东西遭窃。
她余光看去,自己离房已久,也不知青竹是何时在院中做的炙肉,有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余光中,青竹神色无异,与平常并无不同。
……
朗日之下,回廊之中,狐族侍女正将夜间燃起的宫灯灭去。
“大公主,皇上正在偏殿等您。”
一马尾高扬,颊侧留下两束长发,耳下坠有双环的女子从廊下走过,她背上负着双锏,气势不凡,一双狐眼上挑,面容极为妍丽。
这正是狐族大公主,青瑶。
她侧目看去,略略颔首,随后脚步一顿,又转身问道:“父王用过早膳了吗?”
侍女行礼道:“刚刚吃过……”
她抬头看了青瑶一眼,犹豫道:“但是,偏殿中还有一位极为古怪的男子,脾气不小,王上对他很是看重,您与他对上时可要小心。”
青瑶颔首:“我知道了。”
她走过回廊,拐入偏殿,抬手叩了叩门,里面的交谈声一顿,随后听到青平王的声音。
“阿瑶来了,进吧。”
青瑶推门而入,锐利的视线先是一扫,最后落到右侧。
右侧圈椅中,正坐着一个懒散的男子,容貌不俗,但十分桀骜,嘴唇噙着一抹笑,一头乌发随意扎起,穿着古怪,身上挂有不少匕首,长靴及膝,衣袖挽到臂弯,露出其下交叉狰狞的疤痕。
青瑶心中不喜,但并未显露于面上,她收回视线,向青平王行礼。
“孩儿收到父亲急召,正从东部归来,特来请安。”
青平王看向她,眼中正是满意,他转头看向那个男子,笑道。
“神使,这便是我最为骄傲的孩子,青瑶。九个孩子中,她最像我!”
那男子只是打量过她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整个人瘫在日光中,却仍有一抹难言的阴寒。
青平王并不在意,他转头看向青瑶,指着他道:“这位是神使……你且叫他神使便好。此次任务紧要,他会从旁协助你。”
听完这话,这位神使立即开口:“应该是她协助我。”
青瑶并为争执,她眉头微蹙,只盯着青平王问道:“何方神使?”
青平王视线微敛:“密教神使。”
青瑶立即开口道:“那个近来在南部横行的邪教?”
青平王余光向那人看去,却见他并无反应,只是玩着手中的匕首,像是没听见一般。
他看向青瑶,意味深长道:“一枚铜钱,正看为字,背看为花,正邪亦如此。况且,密教并未做过什么坏事,只是广纳教徒而已,不是吗?”
青瑶一时无言,却也并未赞成。
青平王朗声笑开:“知道你向来固执,密教一事就先放一放,先专注于那位人族使臣,其余之事,以后我会告诉你。对于刺杀那位人族使臣一事,你有何想法?”
青瑶拱手行礼:“我已钦点几位族中高手,或于明后日出发,先去刺探一番……”
“不行。”
那个被称作神使的懒散之人终于开口,露出一口骇人鲨齿。
“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明后日,你亲自与我一起去。”
青平王闻言,转身走到窗下,踱步思索:“这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青瑶立即开口:“父王,绝不可操之过急。那个叫林斐然的人,说到底也是使臣之一,如霰从来不养无用之人,我们不可轻视。
先前镜川道场争夺使臣之位时,族中也有不少少年人前去,他们是真切与林斐然交过手的。
昨夜我便一一问过,他们的口径十分统一,都说林斐然是一个难缠的人。
既然确定要将她斩于刀下,便得多番试探,做好充分准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不行。”
那男子还是一副提不起气的语调。
他倒仰在圈椅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绒毯。
“上头说过,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最晚在立冬之前,必须要杀了林斐然,否则……我们不能再动手,只能放任她活至春日,那样时间太长了。”
听起来急切,可他那半死不活的语调却生生拉出一种倦怠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