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那点关窍打通,林斐然长长纾了口气。
掌中黑鱼仍在甩尾,忽又听得如霰道:“你还要将这鱼闷多久?”
林斐然骤然回神,这才掀开被角,将黑鱼送出。
于是如霰的眼前终于亮起,他见到院中月光,见到房内宁静,见到立于床畔的金澜伞,见到床上一团。
“林斐然。”他这般开口。
林斐然掀开被子,抬眸向那尾黑鱼看去。
“何时回来?”
第121章
林斐然眉梢微挑, 望向那尾圆润的黑鱼,仿佛能透过它甩尾吐泡的模样,看到背后的如霰。
她有些不解:“尊主, 我才刚来一日……不过该问的都已经问过,琦玉族长也不会再同我多说, 只待她用过信笺,探出大抵方位后, 我们便会回来。
是妖都发生什么急事了吗?”
如霰手一顿, 随后直起身,双手抱臂,搭起的腿缓缓晃动, 看向眼前胡乱游移的白鱼。
“妖都并无急事, 只是旁人都没你这般精力,无法在白日里做事后, 还能在夜间与我闲聊,是以问问你何时能归。”
林斐然顿时了然, 晚间只有自己一人醒着, 只能望向茫茫夜色, 何等无趣。
之前每晚他们都会待上一段时间,大多是她在问,他在答,此时忽然无人打扰,难免会有些空落。
“我们会尽早回去。”
她停顿片刻,又从床上坐起,走到桌边倒茶,那条黑鱼便跟牢牢在身侧。
“尊主,以前没人与你闲聊时, 你夜间都在做什么?”
墨笔黑鱼兀自转了个圈,很是开心,但传来的声音却十分平和,像一捧清凉的秋池水。
“修行。”
这个答案倒有些出乎意料。
但仔细一想,如霰性情强势,又极为欣赏强者,能在这个年纪踏入神游境,平日里定然也不是个懈怠之人,只是白日里总见到他沉眠,夜间二人又大多是在论道,所以没怎么见过他修行。
她神色中罕见地浮起一丝好奇:“尊主,你一般是练功法还是修心?”
若要破境,运动行灵与心境突破,二者缺一不可,不知他如今是差欠哪一处。
如霰抬起手,白鱼便立即追随而来,在他手边甩尾转圈。
修行一事其实应当隐下,他也不习惯与人过多谈论,说出来,便意味着自揭短处,矮人一分。
但对林斐然这样的人而言,这只是一个好奇的问题。
他指尖一转,白鱼便立即甩尾追上,他以手支颐,看了片刻,眸底映着碎光,许久才开口。
“打坐修心。我停驻神游境已久,始终无法寻出破入无我境的法门。”
林斐然并不意外,修道之路就是这样,翻过一座,还有另一座,一山总比一山高,道无止境。
且不论如霰这样的强者,即便是踏入归真的圣者,也仍有另外的高山阻拦,归真境并不是道途的终点。
“尊主,时日还长,越急就越寻不出,或许你只是差一个机缘。”
如霰不置可否:“机缘难遇,但在进境之前,我还有更为紧迫的事要做。”
林斐然点头,又问道:“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如霰唇角微弯,抬眼看向窗外,意味不明道:“你已经在帮我了。”
一时安静下来,虽算不上沉寂,但也有些难言的默然。
林斐然抿抿唇,打破沉默:“尊主,神游境的人打坐是什么样?我还没有见过。”
如霰一顿,凉声道:“那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林斐然并未退缩,她平和的眉眼微动,带出一个笑意:“好罢,其实是我还没见过你打坐,所以有些好奇。
会不会金光溢流,就像之前那样?”
如霰眉梢微扬,兀自将她的话转了个说法:“你想见我?”
“嗯?”林斐然坐在桌边,随后纠正,“是有些好奇你打坐的模样。”
如霰颔首:“想见便见,既然有阴阳鱼在手,还怕见不到吗?我允许你见。”
虽然缘由有些不同,但结果与自己想的一样,林斐然便也没有拒绝,她将阴阳鱼唤来,回忆着操纵之法,双手结印,于是白鱼眼前流过一道朦光。
它停顿片刻,继续追逐起如霰的指尖。
林斐然眼前顿时浮现两处景象,重影交叠,当她凝神看向其中一处时,另一处景象便渐渐淡去。
一处是她暂住的卧房,一处是一根洁白之物。
好奇怪的东西,这是什么?
心中疑惑,她立即控着白鱼后退,这才发现是如霰的手。
“……”
难道这尾白鱼整日都追着他的手?
视线拉远,林斐然才得以见到屋中全景,正是他那处嵌了一面镜墙的居所。
她控着白鱼向左转动,看过青案、烹茶、倒流香,最后撞入一双略带笑意的眼眸。
他坐在漆木椅中,只松散系着一件墨色绸衣,以手支颐,毫无遮掩的长腿搭在膝头,赤足踩在软毯之上,看起来孤高却又闲适。
不论是雪发,或是半搭的腿,都在这墨色下透出一种难言的莹润剔透。
他看着这条挪得极为僵硬的游鱼,并指轻弹,轻声道。
“好呆啊。”
白鱼遭受无妄之灾,顿时后仰转了个圈,它倒是无事,但林斐然借它双目视物,还不大适应,便也随着向后仰去,一下便坐到地上。
“……”
她耳廓微红,立即翻身站起,略显匆忙地拍了拍衣角,神色有些不自然:“方才只是意外。”
如霰也未料想到这般意外,先是一怔,随后才弯眸笑开,声如磬音,凉而清润,但他的视线并未离开,仍旧是看着林斐然。
“到底是因我而起,为了弥补,便让你看一看我是如何修心打坐的。”
他话语中仍带笑意,但其实是将这页翻过。
“虽说行灵之法大体相同,但个人功法不一,境界不一,其间便会有细微差别,你可以观摩一番。”
言罢,如霰毫无芥蒂地将腿盘起,双手结印,双眸微闭,左眸上那抹红痕便越发显眼。
几乎在他闭眼的瞬间,袖袍便无风自起,周遭灵气也几乎凝成实质,点点金灵之光掠过他的眉眼,缓缓汇聚于身。
林斐然心无旁骛,仔细观摩那番灵力涌动,越看越是惊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行灵。
并非是从两条主灵脉开始,而是先从双臂汇入后脊,再行至前胸,又环绕而去汇入后脊,如此一番,才向腿间灵脉而去……
若说别人是一道顺流,他便是连贯的一段又一段。
好奇怪的行灵之法。
白鱼尾巴甩得欢快,与林斐然的视线一道向下,恰好冲向那枚腿环。
林斐然登时回神,猛然站起身,还未来得及动手,便被行灵之人轻而易举挟住。
如霰睁开眼,周身灵力顿收,他将鱼带到眼前,声音微凉:“端方这一点,还是要和你的主人学一学,玩手无甚大碍,再多就逾矩了。”
林斐然整个人如同被火烧过一番,明知如霰并无指桑骂槐之意,却仍旧有一种连坐的心虚。
她提出看他打坐,本也只是想打破先前那股若有似无的悲漠,此时气氛已变,无需再看。
她立即结印断开,眼前便只有幽微烛火,并满室寂静。
如霰眸光微动,指尖仍旧点了点白鱼,低声道:“你看,被你吓走了。”
阴阳鱼只是契约衍生的灵物,如何懂得他的意思,便只张嘴吐泡。
此刻被他挟在指间,白鱼并无半点惧意。
如霰刚开始虽然对它有些冷淡,但渐渐的便好起来,不仅时常将它放出透风,还随它高兴,从不限制,虽是从林斐然眼底诞生,但它几乎快要倒戈。
下一刻,如霰将手放开,借助黑鱼的视线看向林斐然。
她面色尚未褪去,却好似感应到什么,忽然站起身,以手结印。
“尊主,我替换的信笺终于有了动静!”
如霰面上浮起一点笑意,他并指而动,那尾黑鱼便游移至她耳旁,两人一道向她掌中看去。
闪烁星图中,一只信鸟正向南飞去。
南部住有许多妖族,亦是无尽海连通之处。
二人一道看着,直至信鸟终于飞至南部后,它并未越境而出,而是停落在某个部族的坡岗之上,被一人抬手接住。
林斐然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样貌,信鸟上的印记便散去。
林斐然神思已经完全敛下,她开口问道:“尊主,这是妖界何处?”
如霰对她这能够堪舆的灵器有些好奇,但并未多问,只是回想方才所见。
周遭夜色虽浓,又是南部处处可见的草坡,但他仍在信鸟降落之时窥到一隅。
“应当是际海附近。”
“际海?”这个名字好生耳熟。
如霰又道:“际海是鲛人族领地,但附近有不少部族傍海而生,只是不知到底是哪族之人。”
林斐然神色不定,她将印诀收回,喃喃道:“琦玉族长今夜如此繁忙,却还要抽空回房递出一封书信,看来有关我封印一事非同小可,她连一夜都不愿等。”
闻言,如霰指尖叩上书案:“你说探出方位后,便尽快回转,不如就明日?”
林斐然也不想在此耽搁,便点头道:“好,我会通知青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