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第四年,他回到屋中打坐修行,同样看着这幅画,心中默念秋瞳二字时,叫了一声林斐然。
那一晚,他忽然睁眼,画下了第二幅画像。
他在画像右下角处,特地注明“秋瞳”二字,他想,这样就不会再叫错。
“秋瞳?”
昆吾剑灵显然注意到他的视线,于是凑上前看,看到这两个小字。
“这不是太阿剑主吗?你、你难道心悦于她?”
说到此处,昆吾剑灵恍然大悟:“难怪你们日日相见,原来是有此番情缘。”
卫常在并未回答,他只是看向满墙,忽而开口问道。
“你看看她们,与秋瞳像吗?”
昆吾剑灵扫视一番,口中沉吟。
人像贵在神韵,可这画中无颜,仅凭几个动作又如何区分?
但他不是一个扫兴的剑灵,所以他开口道:“像,尤其是那幅逐鹿画像,如此轻灵,富有朝气,简直是太阿剑主本人。”
卫常在看向那副画像。
不可否认,画中人的确很像秋瞳,可这是在认识她以前画的。
画中人,其实是林斐然。
她以前也这般逐鹿雪原,像一只轻盈的鸟,一抹流离的风。
她说白鹿寻梅,必得其所,所以带着他一道攀山而去,远远跟在鹿后,最后遇到一株枯瘦的老梅。
枝干腐朽,内里中空,不知死去多久,若不是他们对梅枝犹为熟识,怕是也认不出这是一株梅树。
那是他们于三清山寻梅途中,离梅树最近的一次。
再后来,秋瞳便拜入道和宫,成了他们的师妹。
心中猜测卫常在与秋瞳别有情愫,昆吾剑灵这才了然。
“难怪她昨日向你坦白自己是妖族一事,你半点不气恼,原来是情爱在心,哪管他是人是妖。”
卫常在看他一眼,并不解释。
昨日,秋瞳与往日一般,来找他练剑,只是神思有些恍惚,一招转手劈剑练了许久也不见起色。
他便让她好好休息。
只是这样一句话,不知哪里将她触动,她便将自己是妖族一事透露出来,要他为自己遮掩。
卫常在很早很早就知道此事,面上没有太多波澜,好在他向来如此,是以秋瞳也没有怀疑。
昆吾剑灵开口:“看来太阿剑主十分信任你,不然事关身份要事,她不会随意说出。”
卫常在回身走向桌边,将潋滟剑负到身后。
“她之所以告诉我,是想我一同去往妖界,助她一臂之力。”
确实如此,昆吾剑灵无法反驳。
他看到卫常在起身外出,立即开口:“你又要带着那把潋滟剑去哪?”
他现在应该用昆吾剑,而不是潋滟剑!
卫常在回首看他一眼,伸手一召,见将太吾剑握入手中。
他推门而出,将这座常住的偏殿紧紧锁住,淡声道:“当然是去看一看,我那师兄此时身在何处。”
……
砰然一声,房门被重重合拢。
秋瞳在房内四处踱步,心神不定间,下唇被她咬出一片淡白之色,衣带也被搅出许多褶皱。
她昨日才收得消息,大姐姐或许过两日便要去截杀林斐然,随行的还有一位密教高手。
纵然林斐然如今已至问心境,但若要与诸多高手相斗,必然会吃亏。
但她已做到妖界使臣一位,若是自己将计划和盘托出,那位妖尊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在她身侧派上一堆人,吃亏的说不定又是大姐姐。
犹豫之下,她还是燃起香丸,与大姐姐取得联系。
很快,那张冷妍的面容便出现在青烟中。
青瑶看着她,开口问道:“何事?可是在人界遇到什么危险?”
秋瞳坐姿端正,没有面对母亲时那般放松:“大姐姐,听母亲说你要去截杀那个人族使臣?”
青瑶点头,随后见她神色不对,心思一转,问道:“怎么,你与她认识?”
猝不及防被戳穿,秋瞳面色有些讪然:“是,我不知父王为何要对她下杀手,但她……她如今不算坏,罪不至此,况且她比以往强上许多……”
秋瞳说了许多,却总不在点上,又频频瞟向自己,青瑶略作思索,直白开口。
“看来去人界一趟,你倒是将那奇怪的委婉与体面学了个十成十,如此兜转半晌,不就是想要我网开一面吗?”
秋瞳向来怕青瑶,闻言只得垂头:“是,我如今……不太想她丧命。”
青瑶却并不动摇:“秋瞳,你也十九了,许多事并不是你以为的那般,不想,所以可以不做。”
秋瞳神色低落:“可她从未对我们做过什么,难道就因为一个邪教命令,我们就得俯首帖耳?”
青瑶眉头微蹙,纠正道:“我们不是为密教低头,是为了狐族,为了父王。”
“但父王以前不是这样的人。”秋瞳仍旧有些泄气。
青瑶立即向四周看去,又将灵力放出,确保周围无人后才看向青烟中,那个已然趴在桌上,神色恹恹的妹妹。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至于那个人族使臣一事,她实力不俗,届时谁赢谁输尚未可知,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万一死的是我呢。”
秋瞳猛然抬头,双眼微睁,还未来得及开口,青瑶便将她话头打断。
“好了,此事我自有分寸,按照目前情况来看,你最好还是待在人界,莫要搅回这趟浑水中。”
话落,青瑶便将香丸熄去,兀自坐在榻上思索,那张妍丽的面容上,有着不符年纪的沉着。
这边青烟灭去,只余淡淡甜香,秋瞳怔然看着桌案,还是将那枚传声玉令翻出。
照母亲所言,那日嫁到妖界之人,并非明月公主,若她猜得不错,那人大抵就是林斐然。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做上了妖界使臣。
如此想来,持有这枚传声玉令之人,便是林斐然无疑。
再如此一想,那个与自己辩论一夜的“明月公主”,也是林斐然。
她咬着下唇,看着手中的传声玉令,终于动了手,再度发出许久以来的第一条密令。
——木木?
……
日头正好,林斐然正坐在屋顶行灵吐纳,便见青竹推门而出,面色惬意,想来是睡了个好觉。
他走到院中,动了动身子,抬头看向屋脊之处,双眸微眯,弯出一个笑。
“出门见喜,今日兆头不错。”
林斐然并未听到这句话,她翻身而下,落到青竹身前:“旭日刚出,你便梳洗好了?”
青竹将折扇一展,佯装叹息:“昨晚你在院中等我许久,我心中本就有愧,今日要回妖都,又怎么能让你再等?”
林斐然如今与他也有些熟稔,知他是在打趣,便也回道:“既然不小心让你愧疚一晚,为了弥补,今早让你睡个懒觉也无妨。”
青竹摇头浅笑,意有所指道:“看来斐然与我熟悉不少,打趣也会了。”
两人一道向外走去,林斐然也道:“近朱者赤,你们都爱打趣,我自然也学了几分。”
“哦?”青竹含笑看她,“还有谁爱打趣?”
林斐然刚要说出如霰的名字,却又觉得与他平日作风不符,便指向前方。
“还有碧磬,她与旋真最爱打趣。”
就在两人院外,平日里最不愿早起的人,正神采奕奕地蹲在树上,做贼一般偷摸四望后,这才蹑手蹑脚走来。
“快快快,昨晚收到你的消息,我立马收拾好,就等着今日一早出发,不可再耽搁!”
青竹失笑:“你这是几时起的?”
碧磬神色悲戚:“你应当问我几时睡的,我根本一夜未眠!
我那没有血缘的败家哥哥,为了让密教之人前来搭救,竟将入城解阵之法尽数告知,气得族长连夜改阵,我背了一日的破解之法,便这般没了用处,只能重背!
既然你该问的都问到了,我们便速速离开!”
碧磬不给二人犹豫之机,一手抓上一个,便穿过长廊,奔至城下。
三人正要出城,便猛然被一只手擭住。
碧磬转头看去,正撞上一张有些苍老的面容。
正是大石长老。
老者拄着降龙杖,兜帽被风吹响,露出一头岁月磨过的花白。
他看向碧磬的眼神并无埋怨,也无挽留,只是全然的慈爱。
“你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早起。还好我昨夜便有所察觉,提前给你备上这些。”
他将手中芥子袋放到碧磬手中。
“好好待在尊主身侧,好好修行,好好吃饭。
既然选择弓道,就不要轻易放弃,你离开后,我给你磨了不少箭,都放在芥子袋中。”
碧磬登时眼热,此次回来,左右不过一日,她其实还没怎么陪过他。
心中感动还没升起片刻,便被大石长老戳着脑袋道:“回家的法印,你一定要好好记住!”
碧磬接过芥子袋,心中那点感动顿时化作青烟:“知道了知道了!”
她躲过大石长老,带着林斐然与青竹猛然跃出,落到城外原野之上。
她回头看去,扩开的法阵后,是大石长老静静看着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