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铃匣也并非凡物,匣上没有铃铛,但轻敲之时, 却有银铃一般的细音。
原本也是叫人珍藏的宝物,在他手里却只用来挡灰。
林斐然沉默片刻,眼中尽是疑惑:“为什么突然送我?”
如霰略略挑眉,回身向左侧走去:“夜游日上,你要为我护法,当然要穿得华重一些。”
他侧目看了林斐然一眼,又开口:“先前荀飞飞他们夜游时,我也会赠些饰物,这不算什么,况且,珠宝不现世,与死物何异?”
林斐然跟上前去,心中轻松许多。
原来这些饰物是为夜游日而用,不算是送她的贵重之物,那夜游之后,将它们尽数归还便是。
想通这里,她道:“我向来不懂这些,尊主觉得什么好,我用什么就是。”
“我说用什么你就用什么?”如霰好笑道,“那你夜游日上的衫袍也由我来选?”
“衫袍?”
林斐然跟着他走到房屋左侧,便见那里挂有十余件衣袍,样式色彩各不相同。
她惊呼道:“夜游日要换这么多件?”
如霰不由失笑,回眸看她:“如果你想,也可以件件都穿,但我想你在择衣一事上还不如你练剑勤勉,到时恐怕犯懒,只想穿一件了事。”
两人停在衣衫前,如霰道:“如何,看上哪一件?”
林斐然生性勤勉,心思聪敏,虽然为人有些内敛,不善交际,但若要论学什么东西,她鲜有不擅长,学不成的。
但偏偏爱美这件事,她十分手生。
“我觉得……”
眼前衣物样式繁多,虽是裙装,却件件不同,但又都具凛然威风之气,如实说来,其实件件都与她相合。
林斐然一句“我觉得”拖了半晌,左手悄然搅着玉带,右手抠着金澜伞柄,纠结二字几乎要写在脸上。
“……我觉得都好,哪件都很好看,穿哪件都行。”
如霰唇角微勾,意料之内的回答。
他回身坐到桌沿,长腿及地,双手后撑,对她抬抬下颌,声如珠玉:“在我这里,只有最好,没有都好。既然选不出来,那就一件一件试。”
他停顿片刻。
“你若是觉得浪费时间,也可以随便挑一件回去,我不是专横之人。”
林斐然哦了一声,她上前取过第一套,回头看他:“我也不是没有耐心的人。”
如霰眸光微动,静静看她走到不远处的屏风后,窸窸窣窣换了起来。
片刻后,他不禁垂眸低笑。
笑罢,他动了动手,腕上那条碧蛇跃入绒毯间,化成一只碧眼狐狸——
夯货高兴地汪了一声,围着他脚边转悠起来,尾巴甩得比狗快。
如霰左足微抬,踢了踢它的屁股:“把东西拖过来。”
不需指明,夯货立即回身将那数十个漆木铃匣拖回,屋内顿时铃音大作。
林斐然其实也爱凑热闹,听到声响便立即踮脚,从玉屏上方探出个半个头:“怎么了?”
“换你的衣服。”
如霰并未看她,待漆木铃匣全部拖到跟前时,他略略俯身挑选起来,也在这时,林斐然穿好新衫走出。
他抬头看去,双眼微亮。
那是一套银朱色的衫裙,外衣是银面绸缎,绣麒麟纹,并无太多赘饰,腰封玉白,配一缠丝银络护腕,其下是一条浸染的银红长裙,将将及踝,露出一双鹿皮靴。
凛然华贵,却不失其妍。
这样的缎面最显身形,偏偏林斐然身量高挑,背影亭亭,腰腹韧而劲,极具少女的矫健与轻灵,却也不失爆发力,穿起来极为合衬。
这样的身形,穿什么都不失其色。
她本就神容清澈,再配上这样的银面,如同初出雪原的小银狼,懵懂间不失威风。
夯货汪了一声,又跑到她脚边转悠起来。
几乎在看到她的瞬间,如霰立即从十余个漆木铃匣中挑出不少银器与宝玉,但只放在一旁。
他肉眼可见的满意,又打量了林斐然几眼,略略抬头:“换下一套。”
林斐然看看窗外,此时已是天明,日光大亮,她问道:“尊主,天亮了,你要休息吗?”
如霰摇头:“白日睡只是补眠,又不是非睡不可,快去换衣。”
他此时兴味十足,甚至可以说是容光焕发,哪里还有半分困倦之色。
他房中有一面镜墙,林斐然转头看了看,自己也莫名有些惊艳。
不得不说,如霰品味是极好的。
他既然不累,她也乐得陪同,很快便取下第二套更换。
第二套是赤金衫裙,大片鎏金之色下,偶尔游走几丝赤红做点缀,左右箍着两枚臂钏,腰封是金丝流苏,皮质黑甲护腕束袖,长裙下坠,露出一双登云靴。
金贵无双,煜煜生辉。
这衫裙色泽并非染出,而是实打实用金线缂丝织成,上身极沉,却并不僵硬,行走间有微微的撞金之音,不算明显,但十分悦耳。
林斐然转头看向镜中,只觉得自己像一朵出水金莲,庙中金像,颇有些肃容庄严,就连白皙的肤色也被几道金光映出几许光泽。
“……难道这就是珠光宝气?”
她忍不住开口喃喃道。
如霰看过她后,又一齐望向镜中,双眸微睐,微微舔唇,问道:“怎么样?”
林斐然自然无话可说:“好看!”
如霰把玩着灵宝,时不时地敲着匣口,击出铃音:“再换。”
……
从头到尾,足足换了十套,除却起初的银朱与赤金二色外,还有宝蓝锦杏、珠灰藤紫……
并非纯然一色,差异不小,配起来却也分外和谐好看,林斐然实在有些折服。
就好像她有许多面,其实各不相同,但他却用这些衣衫一一对应出来,每一件都出乎意料。
直至最后一套试过,林斐然已是真正的看花了眼。
虽然有些自吹自擂之嫌,但的确是每一件都不落下乘,当真是人靠衣装,她还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威风的一面。
如霰眼中带笑,双手抱臂看她:“现在有看中的么?”
林斐然摇头,净澈的眼看向镜中:“我还是选不出来,不过……”
如霰挑眉,等待她的剖析。
“不过,我的腰、我的手臂,我觉得十分不错,以后还是要多多晨起练剑。”
林斐然一边念叨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腰身,捏了捏手臂,她对这线条十分满意。
这句话全在意料之外,如霰怔然片刻,在还未意识到前,便已率先扬起唇角,轻笑出声。
仿佛抑制不住一般,他当真笑了很久。
笑罢,这才开口打趣,神色生动:“是么,有多不错?”
若是只笑片刻,林斐然顶多会觉得自己在自吹自擂,引人发笑,或许会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实在笑得太久,于是心中那点羞赧渐渐化作不服。
数十年如一日练出的,岂能叫人看笑话!
她猛然走上前去——
见她冲来,如霰容色微敛,眸光微动,随后亲眼看着她一把拉过自己的手,按在她的腰上。
不服输的少年人还悄悄吸气,好让那线条再明显一些。
“如你可见,如此不错!”
如霰:“……”
他向来知道林斐然是个奇人,却仍旧未想到有如此出奇。
他忍不住动了动指。
掌下如同按着一块烙铁,他觉得有些烫手。
这不是抽象比喻。
她向来体热,方才又一直在换衣,现下热度更高,再加之他向来寒凉,如此相碰,便如同冰火熔融,两人都下意识一颤。
一个是被冷的,一个是被烫的。
四目相对下,如霰五指微拢,林斐然开始憋气。
她另一只手偷偷试了一把,线条极好,手感极佳。
如霰垂眸看她,不知心绪如何,但半晌后,他睫羽微动,兀自将手收回,抬手在她眼前摩挲几分,竟当真颔首。
“还不错,看得出平日里很用功——我很满意。”
林斐然压下翘起的唇角:“我也很满意。”
刚才憋住的那口气被她悄悄吐出。
如霰注视过她,随后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张锦帕,放到她手中:“把额角的汗擦一擦,热得像个火炉——如果你实在选不出,那就由我来择选,如何?”
林斐然接过锦帕,擦去频繁换衣热出的薄汗,点头道:“我没有意见,你的想法自然是比我好的。”
如霰双手抱臂,缓缓在衣衫旁踱步,最后还是选中了银朱那套。
他很少见她穿这样的亮色,况且,雪中小银狼,凛凛威风,甚合他心。
林斐然当然没有意见,她再度将这身换上,又听如霰唤她,便走到他身后,探头去看。
他早已从漆木铃匣选出配饰,转身给她一一饰上。
一枚银质的蛇形臂钏,由天水银打造,亮而不刺,灵光乍现,他握着她的手腕,缓缓将臂钏束上,林斐然又感到那点温润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