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尽头,一辆云车缓缓驶来,车前是一只碧眼金睛兽,天马大小,神圣凛然,周遭修士立即退避三步,生怕与其冲撞。
其后云车更是奢靡,尤其是车架旁的两轮,并非普通车轮,而是浅淡的云雾环绕,远远看去,如同腾行在云雾中。
离得近了,才见车辕上站着一个短尾栗发少年,身姿劲瘦,露出半枚虎牙,乖巧中又带着几分俊秀。
卫常在静静打量,便听得身旁妖族人大声问道。
“旋真大人,今年替作护法游行之人还是你吗?”
卫常在的视线落到云车内,透过飘扬的轻纱,只隐隐窥得其间塑像轮廓。
旋真望向此处,拍了拍碧海金睛兽的头颅,朗声道:“今年换了新人呐!她之前未曾做过,诸位可要多多捧场!”
有人疑惑出声,问道:“难道是那位人族使臣?”
旋真笑而不语,只架着云车向城门赶去。
一旁人道:“这还有何疑问,新人不就她一个?看来传言非虚,这个人族当真得宠,第一年便架上了云车,以往是天马领路,今年都成了碧眼金睛兽!”
“了不得,这护法可不是谁都做得。她以后出来巡街,我多巴结巴结,她爱吃我家包子,我送她几屉!”
“几屉是不是有些夸张?”
“一看你就初来乍到,那位使臣的食量……不多说,吃了我家几月的包子,我如今都有钱买下了旁侧铺面了!”
秋瞳:“……”
她转头看去,却见卫常在正望向那辆云车,目光怔然。
第130章
妖界部族散落, 节日盛典向来是族内同庆,鲜有互通。
在罕见共襄的年节中,唯有办在妖都兰城的夜游日最为热闹、盛大。
因为在妖界, 只有妖都最为和平。
夜游日当天,天际虹光四显, 不少妖族人终于乘着法器赶到,满目欣喜地入城。
妖族老人更爱清修, 不爱凑热闹, 故而放眼望去,街市中大多都是少年少女,或是带着孩子到此游玩的夫妇, 热闹非凡。
妖都中央, 一条玉带溪蜿蜒而过,瀑杨柳哗哗作响。
堤岸两旁, 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美食连排, 亦有不少蒙面商贩倚靠溪湖围栏, 兜售奇珍异宝。
沿着溪湖围栏, 正有不少轻羽卫在摆设九枝莲灯。
旋真与碧磬不必坐驾云车,便带人在东西两城巡街,维护安定。
妖都城墙之上,平安正举杯独饮。
在她身侧,一面绘有古朴云雷纹的包银鼓凛然而立,约莫一人高。
击响第一下,便是子夜,夜游日启,击响第二下, 便是午时,一切就绪,击响第三下,便是申时,云车入城,夺妖王首级。
而今年被选做妖王,阻拦云车前行的便是青竹。
他此时尚在行止宫中与荀飞飞商议,被选出扮作妖王下属的妖族人便在街上闲逛游玩,摩拳擦掌,准备在云车游行之时大展拳脚。
至于游行的主角林斐然,她尚在行止宫中练入阵舞。
入阵舞倒是不难,只是——
她看向旁侧蹲的碧眼金睛兽,如此威风的模样,此时却半趴在一旁,低声呜咽,十分乖巧。
原本驾车巡游的该是天马,但如霰说他当年闯入妖都,驾驭的其实是碧眼金睛兽,入主行止宫后,这只金睛兽便被他放去看守宝库,甚少出门。
以前的碧眼金睛兽是夯货假扮,只是游行太累,扮过那一次后,它说什么也不愿再参与。
今日这只,是货真价实的碧眼金睛兽。
状似虎豹,碧眼金瞳,口吐烈焰,一掌能将山石崩碎。
林斐然初见时,它正是一副桀骜难驯的模样,巨大的身子立坐在宝库门前,高如山岳,口鼻中粗气喷出,吹得人衣角翻飞,随即起身绕着她转了两圈,露出可怖獠牙。
只是还未来得及怒吼恐吓,便被如霰抬手扇了一掌,凶狠的眼神顿时清澈起来。
彼时的林斐然:“……”
好脆的声响。
她侧目看去,如霰似笑非笑地甩了甩手,凉声开口:“跪下。”
不可一世的碧眼金睛兽立即弓起脊背,双爪前伸,如猫伏地般,身子缩至寻常天马大小,细细呜咽一声。
这哪里是碧眼金睛兽,这分明是和夯货一样谄媚的“大猫”。
如霰略略抬手,大猫便自觉垂首,亲自将脑袋递到他掌中,任他抚摸。
撸猫之人满意扬眉,还转过头对她道:“看,虽然比你差了些,但还算乖。”
林斐然抿着唇,不敢多说一句。
为了夜间更好游行,他将碧眼金睛兽放到她的院中,好让一人一兽多加熟悉。
同它熟悉了一日,她心中越发确认,这就是一只大猫。
城中两声云雷鼓响后,林斐然换上新衣,以银月扣束上长发,垂至腰间,随后夹上耳饰。
恰在此时,阴阳鱼从她眼中跃出,于周身游动过,带来如霰的声音。
“准备好了么?”
林斐然点头:“准备好了。尊主,你这一次仍旧不参加吗?”
如霰道:“年年相同,没有参加的必要。况且,我当真到场,街市上的人反倒会觉得奇怪。”
既然是他心中所想,林斐然也没再相劝。
她理着衣襟,望向半空,奇道:“尊主,之前听你说妖界没有烟花,还以为在开玩笑,原来当真没有,今日这样热闹的节日,却也不见烟花绽空。”
如霰轻笑一声:“烟花虽不是稀奇物件,但妖界确实没有,各族都有自己的过节方式,花样不少,用不上凡人爱用的东西。”
他话中打趣,林斐然却有些感慨:“只可惜这样凡人常见的东西,你也没有看过。”
“你还记得?”
如霰尾音微扬,有些讶异,原本是当初的随口之言,她竟记到此时。
“当然记得。”林斐然开口,也学着他打趣,“堂堂一界之尊,连烟花的模样都想象不出,自然叫人记忆深刻。”
游荡在周围的黑鱼猛然甩尾,撞向她额头,凉声道:“大胆。”
林斐然见好就收,待所有行头穿戴完毕,她才同如霰告别,翻身跨骑上碧眼金睛兽,向城外赶去。
赶到时,已是日暮时分,除却旋真、碧磬外,青竹也站在云车旁,笑着看她翻身而下。
碧磬双目一亮,围着打量一圈,不住感慨:“银朱相间诶,这身行头与你正好相衬!”
旋真也连连点头:“让人眼前一亮呐!”
刚一落地,便受到这样的连环夸赞,林斐然不免有些晕头转向,只顾着抿唇笑。
不好意思之余,她转头看向青竹,试图将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
“妖王也是一起入城的吗?”
青竹穿着一身黑白玄纹袍,长发披散,面上涂抹几道彩痕,乍一看去,文雅气质全无,倒有几分说不出的惑人。
不过笑容倒是如常。
他道:“作为‘妖王’,自然应当在城中,但这是你第一次乘车游行,无论如何,我都得来看一看。”
旋真大手一挥,神色轻松道:“青竹,不要多虑,林斐然练得很是不错,不会有问题呐!”
青竹,或者说蓟常英,双眸含笑。
林斐然是何心性,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当然不担心会出问题,他只是纯粹想看一看,这毕竟也算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他不想错过。
不过其中缘由,无法言明,他只好摇头浅笑。
“就当我天生劳碌命罢,忍不住四处乱看。”
碧磬见怪不怪:“他和荀飞飞一样,什么事不亲眼看看,就无法安心。现下看到了,你觉得如何?”
青竹佯装沉吟,含笑打量林斐然,不住点头。
“我觉得很好,今年乘车游行之人,非她莫属。”
“你虽是第一次,但也不必紧张,只管游行就好。途中发放鲜花或是匕首时,势必会人潮拥挤,你只管发就好,不可心软停车,也不要弯出身去,这样很容易被拉下车……”
青竹原本只是简单叮嘱几句,却忍不住越说越多,事无巨细,生怕她在游行途中出了什么意外。
“停停停!”碧磬挥了挥两人间的空气,“林斐然已然十九,又不是八岁孩童,哪有这么多要注意的,况且就凭她的力气,也该是她将人拉上车,你就不要操心,安心当被打的‘妖王’罢!”
青竹一怔,眸光微动,随后佯作叹息:“十九很大么?你们都是少年人,多加叮嘱并无不妥。”
碧磬立即上前:“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快归位,城中不少人还等着你呢!”
青竹无奈,但还是这般被碧磬劝回,临走时还对林斐然说了一句:“入秋了,若是有些冷,可以到车中避寒。”
林斐然失笑,只能点头纳下这份关怀。
旋真惊讶:“碧磬,你竟然就这么把他劝走了?”
碧磬双手叉腰,不无感慨:“无他,唯手熟尔。有时候我觉得青竹与我族老很像,就是那种活过许久之人,一切看淡,但还是忍不住溢出一些关怀的感觉,这种时候,只要顺着就好。”
旋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林斐然看了看青竹的背影,收回视线,望向云车。
碧眼金睛兽已经十分自觉地套上绳索,蹲坐原地甩尾。
在它身后的云车内,鲛纱清扬,暮紫夜色中,浅淡蒙白的珠光隐隐从中扩散,勾勒出其间塑像轮廓,颇有若隐若现的朦胧之感。
“真好看呐。”身旁传来一声感叹,正是旋真的声音,“这座玉像虽然没能雕出尊主的容貌,但身形极像,每次看都让人惊叹。”
林斐然心中那抹好奇又被勾起。
“听闻玉像容貌只是草草雕过,你们有没有看过?当真不像吗?”
旋真摇头:“我没有见过,但据传是不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