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摆好阵的五人霎时被震退数步,面如金纸,旁侧观望的妖族百姓更是连连后退,街道顿时宽阔起来。
一片哗然中,镶金包玉、嵌丝螺钿的云车轰然一震,垂扬而下的鲛纱尽数裂开,散作片片,如轻絮一般遁入夜空。
于是车中那座玉像便显露人前,十分安静。
林斐然回首看了一眼,蒙纱仍在,玉像并无破损。
她转头看向车前之人,目光渐渐安静下来。
看来,这就是秋瞳要她小心的人。
人群中骤然发出一声欢呼,众人神色渐渐兴奋起来,妖族人向来好斗,只以为这是林斐然等人的刻意安排,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人胆大到在夜游日闹事。
那被震退的五人再度卷土重来,在他们设阵之时,林斐然也并未等待。
她先看向旋真、碧磬二人,悄然摇头,示意不必闹大,惹得众人恐慌,随后将长枪放回车中,右手再度结印。
那五人以身为阵,足踏金木水火土五方,灵力涌动之处,正是阵眼,而所谓阵眼,便在她所处的云车之下。
正是有这五行阵的加持,他们合并出的一剑才有如此威力。
云车游行几乎停滞此处,碧眼金睛兽察觉到异样,已然有些躁动,足爪磨地,擦出骇人的金戈之音。
林斐然右腿踏上金睛兽脊背,左手下压,安抚它的头顶,双腿如此呈弓步,腰背微微伏低,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眼神却是紧紧盯着前方。
“就要这样对峙!”有人欢呼出声,“当年妖尊斩杀妖王,想必也是这样紧张,绝非像方才那般过家家!”
周围人不明缘由,便也没将这凝重的氛围放在眼中,反倒十分享受这样弓弦紧绷一般的快感。
林斐然充耳不闻,眼中只有那结阵而成的五人。
他们并不明白方才那道金光从何而来,心中忌惮,出手更是稳重许多。
一人持木剑从阵中踏出,术法大动,四周的木枝与瀑杨柳立即簌簌而动,从枝头脱落,旋即化作一枚枚锋锐的利片,将林斐然包围其中。
在那人持剑而来的瞬间,林斐然右手微抬,一道如月华般的光芒从行止宫处飞来,自夜幕中闪过,带起一阵锐利的疾风,在众人还未看清之时,稳稳落入林斐然手中。
那是一柄极长的剑,竖直时几乎与她肩膀同高,刃如镜面,有几枝缠纹。
又听得哗然一声,只见她身后的云车上空,一柄洒金红伞撑开,又缓缓旋转降落,斜斜搭在那玉像颈侧。
红白交映,尤为夺目。
“这是她从朝圣谷中取出的宝物!”
早有人听闻林斐然之事,将这金澜剑认出。
“想不到今日能在夜游日上见到,光看一眼,便知不是凡俗之物!”
朝圣谷的灵物,在妖界向来有价无市,今日能够这般观赏,众人自是不愿错过。
木剑出,落叶至,寒剑来——
一切不过发生在几息之间,在众人感慨之时,林斐然已与那人对上。
因有五行阵,木剑中自带一股天然灵蕴,金澜剑扫过之时,还未与之碰触,便被木剑上生出的灵藤勾缠,难以动作。
那人见状冷笑,另一只手捻诀而来,直冲面门!
林斐然立即仰身避过,双腿微分踏回车辕处,手腕一转,金澜剑变换作单刃长刀,顺势一斩,灵藤立断,劈出的长刀横亘而过,锋刃破开他的法诀,刀尖刺破这人前胸与手臂,洒出一道殷红血色!
这人面色更白,立即急急后退,如利刃般的叶面霎时包围而来,密不透风!
就在众人提心吊胆惊呼之时,四面八方攻击而来的叶片霎时停滞在她身侧,如同陷入某种无形胶质般,再难寸进分毫。
四周妖族人登时屏息,仰头看去。
那把红伞不知何时落到林斐然头顶,显然是它的功劳。
“不愧是出自朝圣谷之物,果真是天生灵宝!”有人不由得艳羡。
林斐然却无心听闻,袭击而来的叶片被控制住的瞬间,她足下雷光乍起,几乎与持木剑之人同时到达五行阵,还顺手挽过一个剑花,那五人面色终于大变,纷纷退散!
此举正中下怀,面对这样的法阵,她向来是逐个击破!
剑柄一转,直击那木剑之人胸膛,他本就受伤,被这样猛然一击,顿时飞出数米,一口鲜血喷出。
“好!”这样的艳色并未让妖族人惧怕,反倒让他们热血沸腾。
林斐然将人击出后,以身代位,立在巽木一方,攻向艮土一位,那人持土剑,却被木方相克,威力顿时大减,再加上剑法不如她,一时左支右绌,显得有些狼狈。
经过朝圣谷一行,林斐然此时已不会留手,寻得时机,金澜剑便直向肋下而去,一往无前般,将那人腹部洞穿。
长腿跨过艮土位,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时,她的剑已然倒转向坎水位,这一招正像回马枪,叫人防不胜防!
那人手中水剑原本粼粼,被这一招打得措手不及,下意识护在身前,只可惜水剑无形,无法遮蔽,蓦然被她穿剑而过,正中胸膛!
一道不可小觑的五行阵,却被她在几息间连破三人,正因为太过行云流水,反倒像是提前演练过一般,在场竟无一人怀疑。
林斐然还想攻向第四位,脊背处忽然闪过一抹寒意,耳边听得几道风声,她立即捻诀,下一刻便闪现至金澜伞下。
就在她方才所站之处,几柄匕首深深钉下,寒意森然,青石上都裂开蛛纹,凝出玄色坚冰!
但一切并未结束,就在她落回车辕时,仍有一柄薄刃追随而来,同时以一道极强的灵力破开金澜伞禁制。
她是金澜剑主,剑主与剑息息相关,她如今境界不算高,金澜伞能抵御的伤害自然有限。
由此可知,此人境界远在她之上。
霎时间,一道身影覆至身前,长指微捻,立即挟住这把森然的薄刃,刃上坚冰凝出,又被他握碎其间!
林斐然看着来人,有些诧异,随后低声道:“青竹,你此时是妖王,截刃做什么?”
青竹抬眼看她,微微一笑:“演戏事小,生死事大。”
随后他转身看向对面,朗声道:“我身为妖王,虽然荒淫无道,恬不知耻,但尚存一些斗法的风骨,暗箭伤人之事,我绝不屑做,这是何人所为?”
众人都知晓他的身份,见他一脸笑颜说出这话,一时无言。
蠢蠢欲动的妖王仆从中,忽然传来一声嗤笑,一个面绘花纹,发编细辫,满口鲨齿的人从人群中走。
青竹双眼微眯,只道:“我怎么不记得,仆从中有你这号人物。”
不只是他,仔细看去,就连方才行阵的那五人,以及小半“仆从”,都已不是他原先点过的人。
看来来年不能再让人绘面。
那人只打量他一眼,随后将目光放到林斐然身上:“谁知道,或许是你贵人多忘事,如今该轮到我会一会这位使臣了!”
青竹思忖一瞬,回身对林斐然道:“不必忧虑,只管动手就是。”
说完,他竟回到原位,只远远看向此处。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林斐然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就在这时,那满口鲨齿之人已然动手。
他将身上的玄衣揭开,露出满身叮当响的匕首,与此同时,还有一女子从中走出,她手持双剑,面上花纹繁复,根本认不出来人是谁。
但远在旁侧的秋瞳却一眼将其认出,这就是青瑶。
只是她为了遮掩身份,将惯用的双锏换成双剑,但威力想来不会弱。
来人是青瑶,那扎着发辫之人自然是随行的赤牙。
两方对峙,林斐然静静看着,手中剑尖触地,周身忽然沉寂下来。
气氛变化太大,不仅是他们未开口,就连四周观战的人都不由自主沉默下来,不敢惊扰接下来这精彩一战。
只见林斐然忽然抬手,金澜伞立即旋转升空,她足下雷光再起,直冲而去,对面的女子也骤然拔出双剑,双手交叉,竟在瞬间挡住林斐然的奇袭!
不过林斐然力道不小,即便交叉的双剑挡住金澜的攻势,青瑶却仍旧被击退数步。
剑到底不是她惯用武器,再加上心中尚存疑虑,她出手便犹豫起来,林斐然察觉到她的迟缓,目光从她面上扫过,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纵然脸上花纹繁杂,但双目并无遮掩,如此近距离看去,这双眼睛像极了秋瞳。
既然是狐族前来动手,此人或许是秋瞳亲眷,且其动手又如此犹疑……
林斐然眸光一转,手中金澜剑继续压下,随后一掌将她拍出,只回身对付那鲨齿之人。
几乎在两人对剑后的瞬间,一道寒芒从后方袭来,林斐然弯身避过,手腕一转,极长的金澜剑竟在后背处将匕首拦下,又在刃边转过几圈,原样射回!
赤牙旋身接过,指间挟着匕首,忽然伸出长舌慢慢舔舐,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斐然。
今日如此大动干戈,自然要一击毙命,不可能再给她回转的余地!
他侧目看向青瑶,缓声道:“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言罢,赤牙身上挂满的匕首忽然下坠,零落悬浮在他身侧,随他一起猛然攻去。
匕首刃尖如寒芒,如此铺就展开,恰似星罗棋布,又如同天罗地网,密不透风地像林斐然攻去!
在众人的惊呼中,林斐然后撤半步,提剑相对,金澜剑虽长,在她手中却无比灵活,将寸长寸强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锋刃、刃面、剑柄、乃至于剑尖,每一处都足以回击一柄匕首,再用上流风剑法,如此对阵并不算难事。
但奇怪的是,每击回一柄匕首,它便立即分作两半,再次向她袭来,不过打过一轮,原本的十余柄匕首便已裂作五十,且越分越细,越分越利,她无法顾全,眨眼间,腿上、手臂便已擦过数道伤痕。
也在这时,那持双剑的女子闯入战局,剑势显然比先前坚定、锐利得多,林斐然也不再顾及,便以快剑相对,手中或刀或剑,凭借极为巧妙的身法压她一头。
这女子显然有所察觉,于是手中灵力灌注,以剑作锏,猛然跃起后,又旋身重重落下,将林斐然击退数步。
二人的境界比自己高,硬扛不是办法,林斐然一边思索,一边打起了游击。
半空中,绯红的金澜伞在夜幕下几乎融成墨色,难以察明。
林斐然暗中操纵它四处游荡,明里却先向那女子出一剑,随后闪现至远处,躲开飞来的寒冰匕首,待金澜伞迅速移至赤牙身后时,她亦闪现其后,一剑劈下!
剑刃落下瞬间,那分裂的无数柄细小匕首顿时融合一处,形成一柄长剑,铿然接下金澜一击!
赤牙有些恼怒,他回身看去,双目渐渐泛红:“真是一条泥鳅!”
林斐然向来不是凭灵力鲁莽攻击之人,她当年卡在坐忘境太久,境界低微,但所历鏖战又多,早已习惯将周围所见之物全为自己所用,不论是消耗战,或是打游击,她简直是信手拈来。
就在赤牙接下一剑时,金澜伞已经悄无声息移至青瑶上方,林斐然与赤牙拼过,立即收手,下一瞬又到青瑶身后,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一剑落下——
叮当几声响,青瑶手中双剑落地,臂上瞬时渗出一道难掩的血痕!
“既然并无战意,又何必动手?我若是你,便立即卖惨退出战场,留他一人。”
林斐然声如蚊呐,竟也学会了攻心之计。
“此时留手,以后若是清算,也不会连累狐族。”
青瑶立即回眸看她,目光惊讶,林斐然立即抬手给她一掌,将她击出战局,再看去时,她果然倒地不起,似是再无战力。
赤牙见状咋舌,暗骂了一声废物,又立即望向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