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
张思我虽然也散漫,但到底是个前辈高人,一听到小辈发出这样的声音,顿时牙根发痒。
他暗自啧舌,低头一看,玉珠再次入凹槽。
这便意味着他说的是真话。
林斐然站得笔直,目光不偏不倚,直盯着他:“为何要杀我?”
赤牙的头依旧仰起,瞳孔却骤然下移,同样与她目光相对:“当然是因为,我本来就想杀你。”
叮咚一声,玉珠再次入槽。
林斐然的眉头缓缓蹙起。
张思我忍不住开口:“不是你,是密教为何要杀她?”
赤牙故态复萌,轻飘飘看了张思我一眼,不再回答,兀自吹起口哨。
张思我只听其名,未见其人,纵然知晓他性格恶劣,但此时亲眼所见,仍被气得倒仰。
他一边说着你不要拦我,一边取出备下的灵宝,结印驱使。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六角漆盘,盘角处各竖着一面一指长的深紫小旗,旗上以朱砂绘有一个“定”字。
“这是三混仪,专门用来摄魂审问,看看是你嘴硬,还是它硬!”
张思我将法器祭出,六面小旗顿时悬于半空,交织出六道灵线。
两缕入手,两缕入头,一缕入心,一缕横贯而过,六道联通,如同拷问一般,将他架在原地。
灵线并非穿身而过,而是束缚神魂,莫说凡人,即便是修士,也无法忍受这般神魂撕扯的痛苦。
赤牙先是颤抖,五指成爪,却又什么都抓不到,随后便是痛苦呻|吟,周遭教徒见状,立即转身对张思我破口大骂。
“竟敢对大人如此,你此生的功绩都会被清空!”
“待我们回转密教,你二人的所作所为,我们会尽数上报圣女!”
“我为大人祈福,加得功绩!”
“我为大人祈福!”
教徒们顿时如同疯魔一般,纷纷跪地祈祷,念着林斐然听不懂的祷词,原本安静的牢狱,顿时如同群蜂嗡鸣。
林斐然看过他们,又将视线落到赤牙身上,他已不再颤抖,也不再呻|吟,喉中只模模糊糊发出些许单调、高昂的音节。
忽然,他垂下的头顿时扬起,面向林斐然二人,唇角扩得极大,略显癫狂的笑声从他喉间滚出。
“……好爽,再来!”
原来刚才那些模糊的音节,是在笑,是在享受。
林斐然:“……”
张思我:“……”
遇到行家了。
赤牙眼神无法聚焦,便意味着三混仪并未失效,他只是不惧这般疼痛,却不知意识有没有模糊。
张思我眉头紧拧:“现在的后辈怎么回事?老夫所见之人中,他算一朵奇葩!”
他收敛心神,默念法诀,六面旗子顿时旋转起来,赤牙的声音也越发模糊,但仍能听出其中的开怀。
林斐然问道:“前辈,这算是被控制了,还是没有?”
张思我挠头:“按理而言,被摄魂过后,他应当沉湎于神魂痛苦中,不论外界问什么,都会下意识和盘托出。
但他这种人,我也第一次见,看起来这么开心,也不知理智是否回笼,且试一试。”
“赤牙,是谁派你来暗杀林斐然?为何要杀她?”
赤牙仍然在低笑,但又发出几个单音,模糊间能听出“圣女”二字,但后方缘由却又被他吞回。
张思我凝眉:“他声音太小,完全听不清楚。”
“我靠近些。”
林斐然思忖片刻,选择向前走去,她避开竖直垂下的金丝,心中兀自警惕,缓缓靠近赤牙。
甫一接近,那被金丝束缚,垂首低笑的人顿时仰头!
他右手运掌握拳而来,穿骨而过的金丝立即绷紧,制住他的动作,在臂膀上破出一道骇人的血痕。
他仍被束缚原地,无法脱离金丝,但能移动的这段距离,已经足够他挥拳到林斐然的脸上!
林斐然反应同样不慢,她后退半步,随后抬手格挡化招。
赤牙的拳有多快,她便接有多快,再加上二人用力不小,一时间震得四周紧绷的金丝颤响,如同谢看花拨弄琵琶一般,威猛有余,但声响杂乱无章,尤为刺耳!
在一声尖锐的铮鸣中,林斐然一拳袭上赤牙面中,两道鲜红从他鼻下涌出,他也终于停了手。
“就是这个力道……先前和你比斗时便感觉到,你很强,只是还差一点,还想与你斗法……”
林斐然默声,她动了动手腕,有种扇了一巴掌,反而被舔的诡异感受。
赤牙的眼神仍旧涣散,让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有没有被三混仪控制。
“你们为何要杀我?”她开口问。
赤牙含糊开口,仿佛终于被方才那拳打入失魂状态:“当然是,圣女命令。”
林斐然蹙眉:“你们圣女、密教为何要杀我?”
赤牙再度开口,但这次只有逸出的低笑与嘶声,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没有话语,只有呵声。
张思我远远看来,沉吟道:“他身上有禁制,恐怕无法说出。”
林斐然抿唇思索,不愿放弃这个良机,又问道:“我想问,以你们的实力,分明可以光明正大杀我,为何要选择暗杀这样的法子?”
“当然是……不能光明正大杀你……”
林斐然无言,张思我立即跳脚道:“他这说的什么废话!”
二人被逗,赤牙忽然笑了一声,睁开双眼,望向林斐然,但目光无法聚焦,口舌也无法自控道。
“杀你,必须要在特定的时机,在那之前,不可声张,不可高语,要让你在默然中死去,然后……快快、快快地……”
“取代你。”
闻言,林斐然与张思我对视,心中同时划过一抹寒凉。
心中固然惊讶,但林斐然尚能保持冷静,她又问:“你们所谓的杀我的时机,又是什么时候?”
赤牙头颅晃动,喉间逸出哑笑:“你若能再与我斗上一场,打我一拳,打爽了……我就告诉你……”
张思我活了这么多年岁,还从未见过这种人,从未听过这种话,心下震惊之余,他再也忍受不住,顿时抄起手中木盘抡砸而去。
“注意你的言辞!”
他讨厌人不是没有缘由,简直比不上猫猫狗狗一根毛!
木盘飞去,却被赤牙一口衔住,他侧头吐出,笑道:“老头打我不行,行将就木之人,太弱了,不爽。”
张思我是个炼器师,比起灵宝而言,剑法体术都算不得强项。
他立即掀开芥子袋,试图掏出一击必杀之物,送他归西!
但他本就不滥杀,翻来翻去,袋中都只有毛绒绒,几乎没有杀器,于是他面目狰狞地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他把芥子袋一系。
“好小子,老夫亲自进来教训你!”
还没等他走入,林斐然便察觉到异样,立即翻身而出,拉着张思我后退数步。
在他们原先所处之地,竟兀自溶出几个大洞,其中岩土翻滚,坚实的地面瞬间崩如黄沙。
张思我先前被愤怒冲昏头脑,并未察觉,如今骤然一看,不知想到什么,立即护着林斐然倒退数步。
“快走,他们来人援救了!”
他从袋中掏出一把灵剑,剑上大大小小嵌有十数颗玉石,随后翻手结印,灵剑立即悬浮而起。
林斐然也知不能硬碰,便翻身而上,霎时间,玉石颗颗相连,二人如一道闪电般蹿出!
她最后看过一眼,却只见到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踏入其中,那人只是遥遥向这边瞥过一眼,并未追来。
她立即翻手结印,张思我被风吹眯了眼,见状问道:“你要做什么?”
“他们要越狱,我自然要通知荀飞飞!”
张思我立即把她的手压下:“你这是让他来送死!方才那人也是九剑之一,一身黑袍,从不显露真容,叫什么七相见,我知晓的四个人中,数他最强!
我们该问的也差不多了,他们逃便逃罢,留命要紧!”
林斐然犹豫之时,铜雀台内忽然有精铁下落,正一层层封闭!
“这下不用你通知,他们已然察觉了!”
张思我飞速结印,足下长剑顿时如疾风一般向上飞跃,在这样的速度下,二人手忙脚乱躲避横贯而过的毒丝,同时拉紧身上的乌篷。
在铜雀台上方的塔门打开,有卫队乘着吞天兽下落时,双方几乎是擦肩而过,风声呼啸中,林斐然与张思我隐匿身形,骤然飞出!
二人落到不远处的屋脊上,轻声喘|息,一边看着卫队鱼贯而入,一边消化着今日所见所闻。
林斐然忽然问:“既然刚才那个人这么强,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拦下我们?在铜雀台中杀我,换我,对他们而言算是一个良机。”
张思我连呸三声:“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今日算是明白何为密教之人性格古怪,你就看那个赤牙,完全无法用常理揣度。
谁知道为何没有拦下我们?
无论如何,至少结果还算好。”
林斐然转眼看他:“前辈今晚可有收获?”
张思我摆手:“收获颇丰,原来世上还有赤牙这样的人!”
林斐然:“……”
他看了看林斐然:“对,还有你,知道他们以后都会紧咬你不放。你年岁尚小,不必过多负担,我们会想办法的。
现在,我要回去抱着猫,好好休息一晚,你呢?”
林斐然默然:“我可能休息不了。”